【莱斯特王子】第十五章 莱斯特:休嫌家贫寒

第十五章 莱斯特:休嫌家贫寒*

 

“你为什么要修复这座城堡?你本来在这广阔的世界上可以住在任何地方。为什么你要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地方,回到这个村庄?你为什么让你那个建筑师重建村庄?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你疯了吗?”

亲爱的母亲,加布里埃勒。

她大步走来,双手插在牛仔裤的扣抵阿里,她的狩猎夹克皱巴巴的,头发松散地结成长辫子,淡金色的涟漪搭在后背。即使是吸血鬼的头发也能保留编辫子留下的弯曲。

我懒得回答。我已经决定,与其与她争论或交谈,不如单纯地享受。我是如此无可救药地爱着她,她那挑衅的举止,她那不屈的勇气,她苍白的椭圆脸庞上有不可改变的女性魅力,任何冷漠的心都无法改变。此外,我脑子里已经充斥着太多东西了。是的,再次跟她在一起很可爱,是的,这感觉很强烈。把自己的凡人亲属变成饮血者同伴的饮血者真是倒霉啊。但我正在想那声音,我无法思考别的事了。

所以我坐在我的古董鎏金果木写字台前,这是我在此地最珍贵的一些真正的路易十五时期的家具,我把脚放在上面,手叠在腿上,只是看着她。我在想,通过我所知的、我所感的,我能做些什么?

那是个美丽的夕阳,或者说它刚刚是。我故乡的山峦在那里清晰可见,星星掠过,这是一个清澈而完美的夜晚,远离世界的喧嚣和污染,只有一点声音来自山脚下的村庄,那一串小小的商店和住宅,而我们两人所在这间曾是卧室的房间,现在则是一个有着镶板和装饰的宽敞沙龙。

我的镜子,我的紫檀木上的金色花饰,我的佛兰德斯挂毯,克尔曼地毯,帝国风格吊灯。

这座城堡确实经历了一次华丽的修复。它的四座塔楼现在已经完工,众多的房间也被完全重建,接通了电灯和暖气。至于村子,它非常小,只是为了维持从事修复工作的木匠和手工艺人这些少量劳动力。在奥弗涅的这一地区,即使对游客来说,我们也太偏僻了,更不用说对世界其他地区了。

我们在这里拥有的是孤独和安静——收祝福的安静。只有乡下才能提供这样的安静——远离克莱蒙费朗或里昂的喧嚣。在我们周围的绿色田野和未受干扰的森林中,有一种受祝福的美,在法国这个古老的地方,曾经有那么多贫穷和挣扎的家庭,为了一块面包、一块肉而受尽折磨。现在不是这样了。几十年前,新的高速公路把奥弗涅山区鼓励的山峰、山谷与该国其他地区连接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避免地拥抱现代欧洲的技术。但它仍然是法国、也许是欧洲人口最少的地区——这个城堡被包围着,只能通过私人门路进入,甚至不在目前的地图上。

“看到你在后退,我很反感。”她说。她背对着我,在窗外的白炽灯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纤细。“啊,但你一直都是肆意妄为。”

“比什么后退了?”我问,“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前进后退。我来这里也是往前走。我无家可归,问自己,用世上所有的时间思考,我要在哪里安家。然后呢?我就在我出生的那座城堡里,虽然现在被埋在石膏和装饰品之下,但仍有相当多的原物保留了下来,我望着我小时候经常打猎的山,我喜欢这样。这就是奥弗涅,我出生的中央山脉。这是我的选择。现在别唠叨了。”

当然,她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她在这里度过了也许是她生命中最悲惨的几十年,生了七个儿子,我是最后一个,在她到巴黎来找我之前,她在这些房间里慢慢死去,当我们在她的病床旁相拥时,她被推向了魔鬼之路。

当然,她并不爱这一切。也许在这世界上有一些她热爱的特殊地方,像我爱这地方一样爱着某处,但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我。

她笑了起来。她转过身来,以她一直以来的行进步伐向我走来,在我的书桌前转了一圈,走来走去,盯着那对大理石壁炉,那些古董钟,所有她特别蔑视的东西。

我坐在后面,双手拢在脖子后方,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我的建筑师已经派人去意大利找了一位画家,让他按着古老的法国风格绘制这些壁画——狄俄尼索斯和他带着花环的崇拜者们在充满金色云朵的蓝天下嬉戏。

阿尔芒和路易为他们在纽约住所的天花板绘制天顶画是个正确的选择。我讨厌承认这一点,但从窗户中瞥见的那种巴洛克式的辉煌,让我为这里的天顶画下了订单。我决心永远不告诉他们这些。啊,思念路易的感觉,希望和路易交谈的感觉,对阿尔芒和路易在一起的感激。

“你终于变回你自己了。”她说,“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为什么呢,我们的世界可能马上就要完蛋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但这是不诚实的。我不认为我们的世界会完蛋。我不会让它完蛋的。我会用我那健康的不死之身的每一口气来对抗它的终局。

“啊,不会完蛋的。”她耸耸肩说,“如果我们再像上一次那样一起行动,如果我们像世人所说的那样,摒弃分歧,团结起来,就不会完蛋。我们可以打败这个东西,这个狂暴的精怪,他认为他的每一种情绪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重要的,好像意识这东西刚刚才被发现,为他带来好处,为他一个人所用!”

啊,所以她知道这一切。她并没有躲在北美某个森林里看雪。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刚才说的话很有意义。

“他的行为的确是这样,不是吗?”我说,“你说得很对。”

她靠在离我最近的壁炉旁,手肘刚好能搭在上面,这种姿势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瘦弱优雅的男孩,她的眼睛在对我微笑的时候发亮。

“我爱你,你知道的。”

“你骗到我了。”我说,“嗯,好吧。”我耸了耸肩:“似乎很多人都爱我,凡人和不朽者。没办法。我只是这个星球上最耀眼的吸血鬼,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有我这个儿子不是很幸运吗?这个狼煞星在巴黎偶然走上舞台,引起了一个怪物的注意。”这也不是实话。为什么我觉得我为什么要对她有所保留?

“说真的,你看起来棒极了,”她说,“你的头发更白了。这是为什么?”

“显然,这是因为背烧过。反复地烧过。但它仍然足够黄,让我挺高兴的。你自己看起来也挺漂亮的。你对这一切了解多少,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千万别以为他们真的爱你,或爱你自己。”她说。

“谢谢你,母亲。”

“说真的。我是认真的。永远不要认为……爱不是那样运作的。你只是他们知道的唯一面孔和名字。”

我深思熟虑地思考这个问题,而后回答道:“我知道。”

“我们谈谈这个‘声音’吧。”她说,不假思索地直接进入这个话题:“它不能操纵实体东西。显然,它只能煽动它所拜访者的人的思想。他根本不能占据身体。而且我怀疑,它不能对宿主的身体做任何事情,不过我看到宿主身体的次数比你少,时间也短得多。”

宿主的身体就是玛凯莱。我从不会这么思量玛凯莱,但她确是如此。

我被说服了。这我本该之前就弄明白的。我把声音的每次来访都看作是试图附身,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它可以让人产生幻觉,是的,但它这么做时,它只是在对我的大脑进行工作。它从没能够在身体上操纵我做任何事。我在自考声音所说的许多事情。

“我认为它根本不能控制宿主的身体,”我说,“宿主的身体已经萎缩了。太多世纪没有新鲜人类血液,没有人类或吸血鬼的接触,太长久的黑暗。”

她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来,把背靠在壁炉上,抱起双臂。

“它的第一个目标将是离开那个身体,”她说,“但随后它会做什么?这将取决于心的宿主身体和它的力量。如果我们能把它骗到一个年轻雏儿的身体里,这可能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怎么讲?”

“如果它又是个老的身体,一个真正的老的身体,它可以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通过这种方式杀死世上一半的吸血鬼,就像在古代发生的那样。如果是个年轻身体的话,如果它试图那样做,就会先毁灭自己。”

“我的神啊,我甚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走到一起,我们所有人。”她说,“纽约当然是个好地方。但首先我们必须争取到萨乌兰。”

“你知道吗,”我说,“声音现在就能听到我们。”

“除非它就在这儿,在我们之中一个人身上。”她说,“声音不止一次拜访我,我认为它一次只能在一个地方。它没有同时和一群饮血者说话。不,它当然不可能在同时刻对所有人说话。这对它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它暂时停留在你或我的身上,是的,它可以听到这个房间里说的话。但在其他情况下不能。我现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你感觉得到吗?”

我在思索着。很多证据表明她是对的。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声音的智慧没有渗透到它巨大的身体里,如果它确实有一个我们语言中的这种身体?不过,本来智慧就不会渗透到整个身体中。也许是章鱼那样的智慧?我想到玛凯莱和玛哈莱特很久以前岑静把这些精怪比作巨大的海洋生物。

“这个声音沿着它自己以太体的解剖结构移动着,”加布里埃勒说,“我用这个词,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词来描述它,但我打赌,你博学的朋友法里德和赛思会证实我所说的。它在它的各个肢体中移动,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我们必须和他们见面,莱斯特。我们必须去纽约,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萨乌兰。萨乌兰应该跟我们一起去。她很强大,也许跟宿主一样强大。”

“你怎么知道赛思和法里德的事?”我问道。

“从纽约那个叫本吉·马哈茂德的吸血鬼那儿。你不听他们吗?你有你的摇滚乐视频,某些时候用电子邮件,我以为你会走在这些技术的前沿。我听那些流浪者打进电话来,说的都是西海岸有善人吸血鬼科学家,他们会为血液和组织样品付现金。他们提到赛思,他的制造者,仿佛他是个神。”

“他们要去纽约了?”

她耸了耸肩:“他们应该是要去的。”

我不得不承认,我听了本吉的一些话,但很少听其他人的,除了一些片段。

“当然,这整个身体都有感觉,”我说,“因为我的手和脚都能感觉到疼痛。”

“是的,但你的头和脚都没有独立的意识。看,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声音来我身边,说了一些废话,然后就走了。它奉承我,怂恿我去摧毁别人,告诉我,我是它唯一想要的人,其他人都让它失望了。不停地这么说着。我怀疑它在对我们之中任何一人说同样的话,但我也只是猜测。它很粗鲁,像个孩子,而且奇妙地聪明而亲密。但你看,刚才说的那些,我只是在猜测。”她耸了耸肩:“是时候去找萨乌兰了,”她说,“你必须带我过去。”

“我必须带你去?”

“来吧,别忸怩了,捣蛋王子——”

“你知道,我可以因为创造了这称呼而杀了马瑞斯。”

“不,你不会的。你喜欢它。而且是的,你必须带我去那儿。我没有‘云之天赋’,儿子。我从未喝过母亲的血或马瑞斯的血。”

“但你喝过萨乌兰的血,是不是?”我知道她喝过。我可以看到她身上的细微差别,不仅是时间的作用。但我也并不确定。“母亲,你有云之天赋,你只是不知道。”

她没有回答。

“如果我们人都必须走到一起,”她说,“我们可没时间争个没完。我想让你带我去见萨乌兰。”

我把脚放在地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很好,”我说,“我会相当喜欢把无助的你抱在胸前的,仿佛我可以随时把你扔进海里。”

她冷笑起来。说了一通脏话,但她这样做的时候仍是不可抗拒而美丽的。

“如果我真把你扔下去,你很快就会意识到,你有云之天赋。”

“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们能不能推迟这个实验?同意吗?”

“好吧,给我五分钟,去告诉我的建筑师,我要离开几个晚上。还有,我们要去哪儿?”

“哦,那个建筑师,真是个讨厌鬼!既然你提起来了,干脆把他体内每一滴血都吸干吧。这疯狂的人一生都在修复一个偏远的城堡,只因他得到了报酬,真是个沉闷前景。”

“离他远点,母亲。他是我信任的仆人。而且我喜欢他。现在,如果我可以问的话,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一千五百英里外,去卡帕多西亚。”

*此章题目中Be it ever so humble应是用典,为1823年John Howard Payne和Henry Bishop的歌剧《Clari, or the Maid of Milan》中的歌词“Be it ever so humble, there’s no place like home.”“休嫌家贫寒,天涯无处胜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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