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十二章 莱斯特:亚马逊丛林

第十二章 莱斯特:亚马逊丛林

 

大卫把我引了出来。聪明的大卫。他给在纽约的本吉打电话,在广播中聊起了危机。他从没提起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必要。本吉知道,我也知道,可能很多其他饮血者也知道,那个有文化的英国人声音。

大卫不停地警告年轻人,不要进入城市,要呆在村里。他警告老人,他们可能听到一些匿名命令、让他们毁灭他人。不要听。本吉一直在表示同意。大卫一次又一次地说,不要去里昂、柏林、佛罗伦萨、阿维尼翁、米兰、阿维尼翁、罗马或阿维尼翁这些城市……就这样,他念出一个又一个城市,但总是提到阿维尼翁,并说他确信,伟大的英雄,莱斯特,并不是这一切的罪人。他以自己的永生为莱斯特的荣誉担保;莱斯特对他人的忠诚;莱斯特天生的善良感。为什么,他大卫想有教皇的权威,这样他就可以站在阿维尼翁破败的教皇宫的院子里,向全世界宣布,莱斯特没有犯下这些烧死人的罪行!

我突然大笑起来。

我在我父亲的城堡的客厅里听着,离小城阿维尼翁不到四百公里。阿维尼翁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吸血鬼!也没有出现过焚烧事件。

每天晚上,我都在听本吉讲话。我为那些即将死去的人感到担心。并非是雏儿和被遗弃者被屠杀,许多三、四百岁的黑暗之子也被屠杀。也许在我漫长的旅程中所认识、喜爱的一些人,已经被屠杀了,对我和其他人来说都是永远的损失。当阿卡莎开始狂暴的时候,她的大焚烧,出于对我的好感,放过了与我有关的人,但这个新的大焚烧似乎无限地可怕,更加随机。而我和任何人一样,都无法猜测,是谁或什么东西隐藏在这场灾难背后。

我心爱的加布里埃勒在哪里?还有多久这东西就会袭击阿尔芒和路易在纽约的房子?我想知道:不管它是谁,不管它是什么,它是否喜欢听本吉的广播,是否喜欢听它所制造的所有痛苦?

“你是怎么想的,声音?”我问道。没有回答。

那声音早就离开了我,不是吗?这个声音是幕后黑手。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不是吗?这个声音将谋杀的引擎从长期的沉睡中唤醒,敦促他们使用他们也许从来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

“这些老家伙正在被这个声音唤醒,”大卫说,“现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目击者在大屠杀的现场看到这些老家伙。所以通常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时是一些狰狞鬼魂似的。我们之中的许多人是不是都已经听到了这个声音?”

“谁是这个声音?”本吉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你们谁听到了这个声音?给我们打电话,跟我们谈谈。”

大卫挂了电话。幸存者的逃亡者门接管了电波。

本吉现在有二十条电话线来接收那些电话。这些线路的工作人员是谁?我对广播电台、电话、监视器之类的了解不多,无法理解那是如何运作的。但本吉从来没有播放过凡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理由,有时一个哀伤悲惨的饮血者打来电话,会花上一个小时来讲述一个绝望的故事。其他的电话是否堆积如山?

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到阿维尼翁去。大卫要我在阿维尼翁和他见面,在古老破败的教皇宫,这很明显。

本吉现在正在对那声音讲话:“给我们直接打电话来吧,声音,”他用他那爽朗、自信的方式说,“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你为什么要摧毁我们?”

我环顾了一下我在山上的这个壮丽住所。我是如何努力开垦我父亲的这片土地,我是多么喜欢这些供我长大的石墙房屋啊,现在这里被改造成了各种温馨的设施,从这些窗户中可以看到我小时候狩猎过的山和田野。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离开这一切,进入一场我不想加入的战斗?

好吧,我不打算把这地方透露给大卫或其他任何人。如果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前往奥弗涅的莱昂库古堡找我,那是他们的不幸!毕竟,这地方已经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毕竟,这地方标在了所有的地图上。

我穿上我最喜欢的红色天鹅绒外衣、黑色靴子,戴上我常用的太阳镜,立刻去了阿维尼翁。

阿维尼翁是个可爱的小城市,有蜿蜒的鹅卵石街道和无数的咖啡馆,还有那些破旧的废墟,罗马天主教的教皇们曾在那里辉煌地统治过。

而大卫正在等着我,当然,还有杰西,在古老的废墟上徘徊。这座城市里没有其他的饮血者。

我直接来到了草深墙高的院子里。没有凡人的眼睛来见证这一切。只有石头回廊里黑暗空旷的破拱门像许多黑眼睛一样凝视着。

“捣蛋王子。”大卫草地上站起来,用胳膊搂上我。“我看你的状态很好啊。”

“是啊,是啊。”我喃喃自语。但能再次见到他,见到他们两人,真是太好了。杰西靠着古老碎石墙转过来,裹着厚厚的灰色披襟。

“我们一定要站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站在这些历史的阴影之下吗?”我试探性地说道,但并没想反对。我觉得这很好,这寒冷的九月夜晚,空气中已经又了深冬的气息。我很尴尬地庆幸他们强迫我参加了这次会议。

“当然不是,王子殿下,”大卫说,“在里昂有家很好的小旅馆,叫弗洛伦汀庄园,一点都不远。”——他这么告诉我?那可是我的根据地!——“我们在那里有舒适的房间。”这听起来很不错。

十五分钟之内,我们就完成了这段小旅程,我们从天井的门进入铺有红色地毯的套房,在客厅里舒适地坐下。这家旅馆在一个小山顶上,俯瞰城市,风景很好,我很喜欢。

杰西看起来很疲惫,并且悲惨而不开心,她穿着有褶皱和裂纹的棕色皮夹克和裤子,她的灰色羊毛衫高高地堆在下巴下,披襟遮住了她的嘴,头发同往常一样是闪亮的铜色波浪。大卫穿着灰色的精纺羊毛衫,一件羊皮背心,打了一条闪光的丝质领带——很可能都是定制的。他的语气和表情比杰西要明朗很多,但我知道情况的严重性。

“本吉没有猜到事态的一半,”杰西说,这些话从她嘴里流淌出来,“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告诉他或者其他什么人。”她坐在床角,双手紧握夹在双膝之间。“玛哈莱特把我和索恩永远驱逐了。永远。”她开始哭泣。但没有停止说话。

她解释道,自从法里德恢复了索恩的眼睛之后,他就来来去去的,他,这位伟大的维京勇士,想和玛哈莱特一起对抗任何威胁她的力量。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他在瑞典和挪威听到了它的声音,让他去清除那些小流氓,说这是个伟大的目的。他发现,声音很容易就能被拒之门外。

“你呢?”我问道,目光从杰西转向大卫,“你们之中任何人听到了声音吗?”

杰西摇了摇头,没有,但大卫点了头。“大约在一年前,我开始听到它。它讲的最有趣的话,是个问题。它问我,我们是否都因为血之力量的扩散,而变弱了。”

“了不起,”我低声说道,“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告诉它没有。我说我和以前一样强大,也许最近还更强大一些。”

“那它还说了什么吗?”

“它说的大多是废话。有一半时间我都甚至不确定它是在对我说话。我是说,它可能是在对任何人说话。它谈到了饮血者的最佳数量,考虑血之力量的来源。它谈到这力量之源就是‘圣核’。我可以听到那些大写字母强调。它说不死者世界已经陷入了堕落和疯狂。它围绕着这些想法不断地说下去,往往没什么逻辑或顺序上的意义。它甚至会改说其他语言,而且会……会犯错误,语义和句法上的错误。这很奇怪。”

杰西盯着他,好像这一切对她来说是个惊喜。

“说实话,”大卫解释道,“我不知道这就是人们现在说的‘声音’。”大卫说:“简而言之就是,它语无伦次。我还以为是某个老家伙。我的意思是,这确实会发生。老家伙把他们的信息发射给了别人。我觉得这很令人厌烦。就把它关上了。”

“你呢,杰西?”我问。

“我从来没听到过,”她低声道,“我想,索恩是第一个直接对我和玛哈莱特提起它的人。”

“她怎么说?”

“她放逐了我们两人。她给我们她的血。她坚持要这样做。然后她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再回来了。她已经驱逐了大卫。”她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她对我们说的话,与对他说的差不多。她不想再款待别人了,她和玛凯莱以及凯曼现在必须独自生活。”

“凯曼当时不在那里,”大卫插话道,“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他至少已经失踪一星期了。”她继续说她的故事,“我恳求她,让我留下来。索恩也跪下来。但她很坚决。她说马上走,不要等待常规交通工具那样繁琐的东西,而是要直接飞走,尽可能地拉开我们与她之间的距离。我立即去了英国,去见大卫。我想,索恩实际上是去了纽约。我想,很多人都去了纽约。我想他是去找本吉、阿尔芒和路易,但我不确定。索恩在发火。他那么爱玛哈莱特。但她警告他,不要试图欺骗她。她说,如果他还阴魂不散,她会知道的。她很激动,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激动。她逼问一些关于资源和金钱的常规信息,但我提醒她,她不必为此担心。我知道如何离开这里过下去。”

“她给你们血液,”我说,“你在这些血中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问一个饮血者,尤其这个饮血者是玛哈莱特忠实的血缘后裔。但是,即使是雏儿,在接受制造者的血液时,也会看到幻象;甚至他们在那些时刻也会体验到一种心灵感应,即使这在其他时候是被封闭住的。我坚持要知道。

她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她很悲伤,深思熟虑着。“有很多事情,”她说,“和以前一样。但这一次,那是双胞胎出生地的山和山谷的图像。至少,我认为那是我所看到的,看到她们在老村庄中,看到她们还活着的时候。”

“所以这就是她心里想的东西,”我说,“她过去作为人类的记忆。”

“我想是的。”杰西用很小的声音说,“还有其他的图像,互相碰撞、层叠,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一次又一次,都是那些很久以前的时光。阳光。山谷里的阳光……”

大卫给我做了个微妙的小手势,让我温柔点。

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幻象,就像凡人们在生命回光返照时候所看到的那种,是他们最早的快乐回忆。

“她在亚马逊,是吗?”我说,“在丛林深处。”

“是的,”杰西说,“她禁止我告诉任何人,而我现在正在打破她的信任。她在原始森里里。那地方唯一的部落,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后就逃走了。”

“我要去那里,”我说,“我想亲自看看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们都要因为这个声音而灭亡,好吧,我也想从她那里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莱斯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杰西说,“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我知道——”

“我认为,这一切让她感到厌恶。她想一个人呆着。我认为,这个声音可能会驱使她,考虑毁掉自己和玛凯莱,以及我们所有人。”

“我不认为这个声音希望我们被摧毁。”我说

“但她可能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杰西尖锐地说道,“我只是猜测,”她承认,“我知道她很困惑,很生气,甚至很痛苦,这可是玛哈莱特啊。玛哈莱特这样的不朽者。玛哈莱特!”

“她仍然是人类。”大卫轻轻地说。她抚摸着杰西的手臂。他吻了吻她的头发,“我们都是人类,无论我们走了多远。”

他说得很轻松,有着一名老泰拉玛斯卡学者的权威,而我同意他。“如果你问我,”他轻轻地对杰西说,“她找到了她的姐妹,与她的姐妹团聚,这件事已经摧毁了玛哈莱特。”

杰西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刺激。

“她现在不离开玛凯莱一步,”杰西说,“而凯曼,嗯,凯曼已经无药可医了,每次都在面游荡几星期,然后跌跌撞撞地回来,完全不记得他去过了哪里。”

“嗯,他肯定不是声音的来源。”大卫说。

“不,当然不是,”我说,“但这个声音在控制他。这不是很明显吗?声音正在操控他,正如它一直以来的做法。我怀疑,声音从他开始控制,进行这些屠杀;然后转而征召其他人。你可以说,这声音在多线作战。但玛哈莱特和凯曼亲缘太近了,无法有心灵感应的桥梁。她不可能知道。而他显然也不可能告诉她。他没有足够的智慧来告诉她或任何人。”

一种黑暗冰冷的感觉涌上心头,无论这一切怎样结束,凯曼作为这个地球上的一名不朽者,已经完蛋了。凯曼活不下来了。我害怕失去凯曼。我害怕失去他在这数千年的漫游中所经历的一切,害怕失去他可能讲述的有关“ 最初一代”早期战斗的故事,害怕失去他后来作为“恶魔本杰明”的流浪经历。我害怕失去我曾短暂认识的那个温和、心地善良的凯曼。这是在是太痛苦了。还有什么人也会活不下来?

杰西似乎读懂了我的想法。她点了点头:“恐怕你是对的。”

“好吧,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说,“我现在要去那里了。在见到她之后,我会在马瑙斯与你们会面。那里已经离她够远了,不是吗?”

大卫点了点头。他说他知道有一个时尚的丛林小旅馆,距离马瑙斯大约三十英里,位于阿卡亚图巴河上。啊,英国绅士,他们总是知道怎样有风度地进入荒野。我笑了笑。我们同意在那里见面。

“你准备好今晚的旅行了吗?”他问。

“当然。向西走,我们将有六个小时的黑暗时间。我们走吧。”

“你知道这是有危险的,对吗?”大卫问,“你要违背玛哈莱特明确的愿望。”

“当然,”我说,“但你们两个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们不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吗?为什么你们两个都盯着我?”

“我们是来劝你和我们一起去纽约的,”杰西怯生生地解释道,“劝你召集部落里所有有能力的人开会。”

“你们不需要我这么做,”我说,“你们自己去吧。召集会议吧。”

“但如果是你召集会议的话,每个人都会来。”大卫说。

“每个人是什么人?我就是想见玛哈莱特。”

他们变得很急躁,充满了不确定。

“听着,你们现在先去亚马逊,我在今晚晚些时候和你们见面。如果我没——如果我没有在两晚后在河边的丛林小屋中找到你们,那么,请在巴黎圣母院为我举行一场安魂弥撒。”

我当时就离开了他们,因为我知道,我的行动比他们俩快得多,飞得高得多,而且,我还要回到我的城堡去拿我的斧头。

我需要我的小斧头,我知道这很愚蠢。

我还脱掉了带有花哨的天鹅绒和花边的衣服,穿上了一件体面的厚皮夹克,准备上路。我本该为那些丛林剪掉我的头发,但我太该死的虚荣心让我放弃了这件事。参孙都没有我爱惜头发那样爱惜他的头发。然后我就向着亚马逊河出发了。

在那个伟大的南半球地区,黎明前的五个小时,我正朝着无尽的深邃黑暗下降,那就是亚马逊雨林,有银色的河流蜿蜒其中。我在寻找光点,寻找凡人之眼无法看到的无限小的闪光点。

然后我找准时机下降,撞开潮湿的树冠,在噼里啪啦断裂的树枝和藤蔓中落下,直到我相当笨拙地降落在一片古树丛中的浓密黑暗中。

我一下子被藤蔓和哗啦啦的树枝禁锢在树下,但我安静地站着,非常安静地听着,像一只隐秘的野兽在无声地游荡。

空气湿润芬芳,我周围到处充斥着那些滑溜溜、叽叽喳喳、贪婪的生物它们令人煎熬的声音。

但我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玛哈莱特和凯曼在用古老的语言争吵着。

如果附近有一条通往这些声音的路,我也没找到。

我不敢尝试用斧头砍出一条路。那会产生太多噪音,并让斧头变钝。我只是缓慢、艰难地走过凸起的树根,穿过扎人的灌木丛,尽可能地抑制我的呼吸和脉搏,以及我的思想。

我可以听到玛哈莱特低沉的啜泣声,听到凯曼的哭声。

“这些事是你干的吗!”她要求回答。她说的是他们古老的语言。但我捕捉到了画面。他就是那个在玻利维亚烧毁房屋的人吗?那是他干的吗?秘鲁的大屠杀又是怎么回事?他也对其他的焚烧事件负责吗?这是他的作品吗?所有的一切?现在是他告诉她的时候了。现在是他对她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我从他的困惑的脑海中捕捉到了一些闪光,像一个成熟的果实被掰开:火焰、痛苦的脸、人们的尖叫声。他陷入了内疚的阵痛。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被掩埋得很深的图像,那是一座沸腾冒烟的火山。一个错误的闪光。

不。

他在恳求她理解,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从来没杀过艾瑞克。”他说,“不可能是我杀的。我不记得了。在我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都结束了。”

她不相信他。

“杀了我吧!”他突然哀嚎起来。

我越走越近。

“你确实杀了艾瑞克,对吗?就是你杀的!”

艾瑞克。二十多年前,在阿卡莎崛起的时候,艾瑞克和玛哈莱特在一起。当我们与阿卡莎对峙的时候,艾瑞克出现在我们的会议桌上。我从来没有结识艾瑞克,后来也没听说过他。我知道,马以尔死在了纽约,尽管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在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前走入阳光,但那并不足以毁灭他。但艾瑞克呢?我不知道。

“结束了,”凯曼喊道,“我不会再继续了。做你必须做的事吧。你来杀我吧!”他仿佛一个人哀伤地哭着,“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旅程已经结束了。”

我又看到了那座火山。

帕卡亚。那是火山的名字。图像是来源于她,而不是来自他。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继续在丛林中移动,尽可能缓慢而无声。他们都沉浸在痛苦的讨论中,没注意到我。

最后,我来到了一堵高大围墙的黑色钢网前。透过浓密的绿叶,我隐约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在一个亮着灯的房间里——玛哈莱特用胳膊抱着凯曼,凯曼用手捂着脸。玛哈莱特在用沉痛的女性声音在哭,仿佛一个年轻女孩。她退后一些,用手背擦拭眼睛,就像个孩子的动作。然后她抬起头来。

她看到了我。

“离开这里,莱斯特。”她用清晰的声音说,从高大的围墙内传过来,“离开吧,这里对你来说不安全。”

“我不会伤害他,”凯曼呻吟道,“我不会伤害他,不会出于自己的意愿伤害他或者其他人。”他透过树叶窥视着,试图看到我。我想他实际上是在对我说话。

“玛哈莱特,我必须和你谈谈,”我说,“我不想还没说话就这么离开这里。”

一阵沉默。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玛哈莱特。为了我自己和其他人,我必须和你谈谈。请让我进去。”

“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在这里!”她喊道,“你明白吗?你为什么要挑战我?”

突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了围墙,把棕榈树连根拔起,撕断树叶,钢网扣在前面,把我逼得倒退,钢网的碎片变成银针四处飞舞。

那是“念之天赋”。

我用我所有的力量与它抗争,但对此无能为力。它把我扔出几百码,把我摔进一棵巨大的树的宽大红色树干上。我躺在它那巨大的树根上。

这肯定离我刚才站的地方有一英里远了。从这里我甚至看不到围墙的光线。什么也听不见。

我试着站起来,但这里的树丛太厚了,只能爬行到丛林中的一个缝隙,那里有一个昏暗的蜿蜒池塘。一片巨大的腐烂物盖住了大部分水面,但水反射着天空的光,像明亮的银色玻璃。

在我看来,人类之手或不朽者的手一直在这里工作,在岸边放置了一圈潮湿坑洼的石头。

昆虫们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嗡叫着,但对我敬而远之。我的脸上有一道伤口,当然已经愈合了。它们先是俯冲向血迹,然后自然而然地感到反感,转身离开。

我在最大的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试图思考该怎么办。她不会允许我进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我闭上眼睛听着,但听到的都是这个贪婪、吞噬的丛林的声音。

我的背后传来一个生物的压力。我立刻警觉起来。有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团最甜美的香水味笼罩着我,有绿色的草药、鲜花和柑橘,非常浓郁。一种模糊的幸福感充盈着我,但这并不是源于我。我知道,在这只手下挣扎是没有意义的。

我慢慢转过身来,低着头看着那长长的苍白手指,然后抬头看到玛凯莱的脸。

那淡蓝色的眼睛无辜而好奇,肉体像雪花石膏一样,在黑暗中发着光。她实际上没有表情,但有一种昏昏欲睡、慵懒和甜蜜的暗示。没有恶意。

只有最微弱的心灵感应:我的形象。我在多年前制作的那些摇滚乐视频中的形象——唱歌跳舞,唱着有关我们的歌曲。而后消失了。

我寻找智力的火花,但那张脸如同某个凡人顺从的脸,其大部分大脑早就被摧毁了。她的天真和好奇只是肉体反射的产物,而不是其他的。她的嘴是贝壳一样的完美粉红色。她穿着一件粉红色长袍,上面镶着金边,还点缀着钻石和紫水晶。

“真美,”我低声道,“多么富有爱意的工作。”

我快要感到恐慌了,这是许久都没有过的感受,但实际上,在我害怕的时候,我总会变得生气。我还保持着安静。她似乎在以一种近乎梦幻的方式研究着我,但其实并没有。从我这看起来,她可能是个盲人。

“是你吗?”我说。我挣扎着用古老的语言说出这句话,在记忆中寻找我所知的那一丁点:“玛凯莱,是你吗?”

我心里一定是涌起了巨大的自豪感,那可笑的傲慢让我突然想到,在其他人都失败之时,只有我可以接触到这个生物,我可以触摸到她的心灵表面,并激起涟漪。

我急切地想再次看到我的那个图像,来自摇滚乐录像的形象。那个图像或任何别的,但什么都没有。于是我自己发出了那个图像。我想起了那些关于我们起源的歌曲和颂歌,希望那对她来说有一些意义。

但只要说错一句话,想想她会怎么做。她可以用双手捏碎我的头骨。她可以用毁灭的火焰轰击我。但我无法思考这一点,也无法想象。

“真美。”我再次说。

没有变化。我发现她发出了低沉的哼声。我们没有舌头也能哼吗?那几乎是一种可能来自猫的呼噜声,突然,她的眼睛又像雕像一样看向远方,没有了意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道,“为什么要杀死所有的年轻人,那些可怜的年轻人?”

没有任何认知或回应的火花,她向前一步,吻了我,用那贝壳粉红的嘴唇吻了我的右脸,那冰冷的嘴唇。我把我的手慢慢抬起来,让我的手指移动到她飘扬的红色头发的柔软丰厚中。我非常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玛凯莱,相信我。”我又用那种古老的语言低声说。

一阵骚动的声音在我身后炸开,又是某种力量撕裂了几乎无法穿透的森林。空气中充满了细小的绿色落叶雨,我看到它们落在粘稠的水面上。

玛哈莱特站在我的左边,扶着玛凯莱站起来,并发出柔和的轻吟声,她的手指抚摸着玛凯莱的脸。

我也站了起来。

“你现在就离开这里,莱斯特,”玛哈莱特说,“别再来了。你也不要再怂恿任何人来这里!”

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血迹。她淡绿色的丝袍上有血,她的头发上有血,这一切都是因为哭泣。血泪。血红色的嘴唇。

玛凯莱站在她身边,无动于衷地望着我,眼神飘过棕榈树叶,遮住天空的网状树枝,仿佛她在听鸟儿或昆虫的叫声,而不是这里的说话声。

“很好,”我说,“我是来帮忙的。我是来看看我能看些什么的。”

“别再说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她说,“你必须离开。我能理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事。但你必须告诉其他人,不要试图找我们。永远不要。你认为我会试图伤害你,你、或者其他人嘛?我的姐妹也不会这么做。她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现在走吧。”

“那,帕卡亚,那座火山呢?”我问道,“你不能这样做,你和玛哈莱特。你不能对我们这样做。”

“我知道!”她说。几乎是一种呻吟。一声可怕而痛苦的低沉呻吟。

玛凯莱也发出了深沉的呻吟,一个可怕的声音。看起来,她唯一可发声的器官是在胸口,她转向她的姐妹,突然些微抬起她的手,然后就放下了,仿佛她无法真正地去操作它们。

“让我和你谈谈。”我恳求道。凯曼向我们走来,玛凯莱猛地转过身去,向他走去,靠在他的胸前,他用胳膊把她搂在怀里。玛哈莱特盯着我。她摇着头,呻吟着,仿佛她狂热的思绪里有一首呻吟为词的小歌曲。

我还没来及再说话,就有一股热气袭来,吹拂着我的脸和胸口,让我失明。我以为那是火之天赋,她言而无信。

好吧,捣蛋王子,我想着,你赌了一把,你赌输了!你现在要死了。这就是你自己的帕卡亚火山。

但我只是再次向后飞,飞过灌木丛,撞上树干,穿过咔咔作响的树枝和潮湿的树叶。我拼命地扭动身体,试图逃离它,试图逃到别的方向,但它以如此快的速度让我后退,我根本无能为力。

最后,我被甩在一个长满草的地方,一个空旷的草圈,一时间无法动弹,浑身疼痛。我的手和脸都被严重割伤。我的眼睛很刺痛。我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碎树叶。我换到跪姿,然后站了起来。

上方的天空是深邃的蓝色,四周的丛林高耸,仿佛要把天吞没。我可以看到这里有一些小屋的遗迹,这里曾是个村庄,但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我花了一些时间来喘气,用手帕擦脸,擦手上伤口的血。我的头很痛。

半小时后,我才到达河岸边的小屋。

我发现大卫和杰西在那里的一个有品位的热带风格套房里,一切都非常的文明而漂亮,白色的窗帘和漂白的蚊帐挂在白色铁床上。房间里、修剪整齐的花园里,还有一个小游泳池周围,都点着蜡烛。在混乱的边缘有着如此的奢华所在。

我脱掉了所有的衣服,在清新干净的游泳池里洗澡。

大卫拿着一堆白毛巾站在一旁。

当我回过神来,尽我所能,穿回这些脏兮兮的衣服,并和他一起走进舒适的小客厅。

我叙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

“凯曼被声音控制了,这很清楚,”我说,“但玛哈莱特是否听到了它,我不知道。但玛凯莱没有给我任何威胁的感觉,没有任何心智或灵巧或……”

“或什么?”杰西问。

“那声音不可能来自她。”我说。

“怎可能来自她!”

“你在开玩笑,肯定是。”我说。

“不,我没有。”杰西说。

我用低沉而保密的语气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有关“声音”的一切。

我告诉他们,多年来它是如何对我说话的,它是如何谈论美与爱的,以及它是如何怂恿我去烧毁巴黎的游荡者的。我告诉他们,声音——它跟我在镜子前的那次反射游戏。

“所以你说它是某个古老的恶魔,”杰西说,“试图附身饮血者,它已经附身过凯曼,而玛哈莱特也知道了?”她的眼睛里有玻璃般的泪水,这些泪水正在慢慢地浓缩成纯血。她把卷曲的铜色头发从脸前梳开。她看起来无比悲伤。

“嗯,那是一种说法,”我说,“你真的不知道这声音是谁?”

我对这次谈话完全失去了兴趣。我有太多需要思考的,而且要快。我没有告诉他们关于危地马拉卡帕亚的影像。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又能对此做什么?她曾说过,她不会伤害我们。

我走出房间,知会他们我要离开,我站在这个梦幻般的热带小花园里。我可以听到某处的瀑布声,也许不止一个,那丛林中悸动的引擎,是许多声音的引擎。

“你是谁,声音?”我大声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现在是时候了,你觉得呢?”

笑声。

低沉的笑声和那种明显的男性音色,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你在玩什么游戏,声音?”我问道,“在你达成目的之前,还要死多少人?你真正想要做什么?”

没有回答。但我觉得肯定有人在看着我。有人在这个马蹄形的小茅屋豪华客房之外,在这个花园边界之外的丛林里,盯着我。

“你知道我受的苦吗?”那声音说。

“不知道,”我说,“给我讲讲。”

沉默。它已经走了。我可以感到它明显不在那儿了。

我等了很久。然后又回到小套房。他们现在一起坐在床脚下,那张床看起来有点像个神龛,上面铺着白色的蚊帐。大卫抱着杰西。杰西像一朵残花一样,耷拉着脑袋。

“我们按着玛哈莱特说的做吧,”我说,“也许她有一些计划,一些她不敢向任何人透露的计划,为了她和我们自己,我们也该让她有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我自己也需要个计划。现在还不是对我的怀疑采取行动的时候。”

“但你的怀疑是什么?”杰西问道,“你不认为玛凯莱有足够的灵巧来做这件事……”

“不是玛凯莱。我怀疑玛凯莱正在拖住这声音。”

“但她怎么做到这点?”杰西追问,“她只是‘圣核’的宿主。”

我没有回答。我惊异于她没有猜到真相。我想知道,还有多少人真的没猜到。或者说,外头的人——本吉还有所有给他打电话的人——都不敢说出这件显而易见的事。

“我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去纽约,”大卫说,“我希望有很多人已经在那里了。”

“如果这正是声音想要的呢?”我叹了口气,“如果它越来越聪明地控制像凯曼这样的人,让他们参与它的大屠杀呢?我们都聚集在纽约,然后声音带着一帮怪物来对付我们?让声音如此轻松得手,似乎很愚蠢。”

但我说这话的时候并没什么确信。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大卫问。

“我说了。我需要时间来考虑。”

“但那个声音是谁?”杰西恳求道。

“亲爱的,”大卫搂着她,用虔诚而低沉的声音说,“这个声音正是阿梅尔,玛凯莱体内的精怪,并且他能听到我们现在所说的一切。”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然后突然陷入深深的安静。她坐在那里盯着前方,眼睛眯成一条线,然后随着她的思考,非常缓慢地睁开。

“但精怪是无意识的,”她低声说,思索着,她柔软的金色眉毛皱了起来,“几千年来,它一直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其他的精怪们也说:‘阿梅尔不再了。’”

“那六千年对一个精怪来说意味着什么?”我问道,“它已经有了意识,它在说话,它很孤独,它有报复心、很困惑,而且该死的非常无力,无法得到它想要的东西。也许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可以看到大卫在退缩,看到他的右手在微微抬起,并恳求我减少点锋芒,别逼得太紧。

我站在原地看着外面的夜色,等待着,等待着“声音”说话,但它没有说话。

“继续去纽约吧,”我说,“只要它还能唤醒和控制其他人,就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也许塞思和法里德正在前往那里。他们肯定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和本吉一起,用无线电呼叫赛思。想办法掩饰你的意思。你很擅长这个。打电话给任何可能帮助我们的古老者。如果有古老者可以被唤醒来进行大焚烧,那也有其他人可以被唤醒来战斗。毕竟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时间?你为什么这么说?”大卫问。

“我刚解释过了,”我说,“它还没弄清,要如何获得它想要的东西。它甚至可能还不知道要怎样表达自己的野心、计划和欲望。”

我把他们留在了那里。

现在是欧洲大陆的白天,但我不想呆在那个野性的、原始的、吞噬性的地方。我现在没法马上回家,让我觉得非常愤怒。

我向北走,去到弗罗里达,在黎明前赶到了迈阿密的一家高级酒店。我租了一间高楼层上的套房,有一个阳台,可以看到温暖、甜蜜的比斯坎湾,我坐在那里,脚踩在窗台上,享受着湿润的柔风,看着迈阿密深邃天空中巨大的幽灵般的云朵,思考着。

如果我想错了呢?如果那不是阿梅尔呢?但我又回想起来,回到那些最初时的喃喃自语,“美……爱。”它一直在试图告诉我一些关于它自己的重要信息,而我却忽略了它。我没有耐心听它的呓语,它的绝望努力。你不知道我受的苦。

“我错了。”我现在说。看着这些巨大翻滚的云层在我身边移动飘过。“我应该更多地关注你想说的东西。我应该和你谈谈。我希望我以前就跟你谈了。是不是太晚了?”

沉默。

“你也有你的故事,”我说,“我太残忍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太残忍了,没有意识到你在受苦。”

沉默。

我站起来,在深色的厚地毯上踱步,而后又回到阳台上,看着闪亮的天空。太阳出来了。无情而坚决的日出。对凡人和动物的世界来说是如此令人欣慰,植物在各地破土而出,树木在十亿片叶子中叹息。而对我们来说却是如此致命。

“声音,我很抱歉。”我说。

我又看到了帕卡亚火山,那个在玛哈莱特的脑海中反复闪现的画面,那个灼热的画面。我惊恐地看到她抱着她的姐妹往上走,就像天使抱着孩子,走到那张可怕的火山口上方。

突然间,我感到另一个存在。

“不,”那声音说,“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会讨论的,你和我,当时机到来时。”

“那么你确实有一个计划?”我问道,“并不是在单纯地屠杀你自己的所有后代?”

“后代?”他笑了起来,“想象一下,你的每个肢体都挂着铁链,你的手指被重物捆绑着,你的双脚被一千条根系与他人相连。后代,那些该死的东西。”

太阳在升起。在那片丛林里,它也在为“声音”升起。如果他就在那片丛林里的话。

我关上房门,拉上窗帘,走进宽敞的步入式衣柜,躺下睡觉,对我无法在日落之前回家感到愤怒。

两天后,它袭击了巴黎。

在这期间,声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然后它就袭击了巴黎。

圣雅克街的小旅馆被烧成了灰烬,消防员正在用水浇灌发黑的废墟,烟雾和蒸汽在两边狭窄的完整建筑之间升腾。

现在,在巴黎的中心地带,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那些逃出来的人们已经跑到了乡下,还在恳求其他人以他们为榜样。

我慢慢地穿过人行道上的观众,没有人注意到我——那只是一个带着紫罗兰太阳镜,穿着破旧皮大衣,有着一头不羁的金色长发,偷偷带着一把致命斧头的浮华年轻人。

但我确信,我听到了一个恳求,比其他许多恳求更强烈,当焚烧开始时,当第一声嚎叫在风中飘荡时,一个女人在用意大利语恳求我过去。我确信我听到了一个啜泣的恳求:“我是比安卡·索德里尼。”

好吧,如果我刚才听到了,现在也没声音了。它已经离开了。

我走在路上,注意到人行道上的黑色油渍。在一个没有标识的门口,躺着一个由烧焦骨头和不成形的组织块组成的黑色粘稠物。这里还能有生命吗?它有多老?那是美丽的传奇人物比安卡·索德里尼吗?

我的灵魂萎靡了。我踱步走近这东西。身边经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我用靴子碰了碰这团热气腾腾的血和内脏。它正在融化,骨头失去了形状,这一堆在石头上融化了。那里不可能有什么活物。

“你挺自豪的啊,声音?”我问道。

但他不在那里。他根本就不在那里。如果他在那儿,我会知道的。

在迈阿密之后,他就没有再跟我说过话,尽管我恳求、提问,尽管我充满了尊重、兴趣和理解,对他渴望地、长篇大论地表白。

“阿梅尔,阿梅尔,跟我说话。”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难道它已经找到了其他的爱人,其他的更有可塑性、更有用的爱人?

更重要的是,我打算怎么做?那些似乎出于最愚蠢的原因,认为我可以以某种方式来解决这一切的那些人,我可以为他们做什么?

集会屋和其中的年轻人们都消亡了。在巴黎现在发生了这种事。

几小时以来,我一直在拉丁区寻找着。我找遍了整个巴黎市中心,走遍了塞纳河畔,像往常一样回到圣母院。什么都没有。在巴黎没有一个超自然的声音存活了下来。

那些狗仔队消亡了。

这几乎就像那些古老的夜晚,我认为我是世界上唯一的吸血鬼的时候,我独自走在这些街道上,渴望着其他人的声音。

而一直以来,那些其他的饮血者,那些由阿尔芒领导的邪恶饮血者,都躲在无辜者公墓之下。

我看到骨堆、头骨、腐烂的骨头。但那不是十八世纪那些撒旦之子古老的地下墓穴。那是如今巴黎的地下墓穴,在撒旦之子的墓穴早已成为废墟之后,旧墓地的骨头被转移到了那里。

地下墓穴。骨头的图像。我听到一名女性饮血者的哭声。两个生物。还有一个在用低沉的耳语非常迅速地说话。我知道那个音色。那是我今天晚上早些时候听到的声音。我离开城岛,开始向地下墓穴走去。

在一瞬间,我看到两个女人在一起哭泣的图像,年长者是个白色骷髅般的怪物,长着一头巫婆般的头发。如此可怕,像戈雅画的东西。然后幻象就消失了,我无法再看到它。

“比安卡!”我说,“比安卡!”

我加快了速度。我知道那些隧道在哪里,那些在城市下面的深黑丑陋的隧道,其墙壁上挤满了几个世纪以来死去的巴黎人腐烂的骨头。那些地下通道是允许公众进入了。我知道公共入口。我正在向当费尔·罗什罗广场奔去,快到那里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幻象让我停了下来。

那是隧道入口处的一道耀眼闪光,仿佛一团火焰从墓室的口中喷发出来。遮蔽入口的深色木质门楣爆炸了,随着一声巨响,摔成了碎片。

我看到一个有着金色长发的女性饮血者,她白衣飘飘,力大无穷,从人行道上升了起来,她的怀里还有两个人影,都紧紧地抱着她,一人有着骨白的手臂,乱发埋在她的怀里,另一人有着栗色的头发,抽泣着颤抖。

为了我,为了我的眼睛,这个神秘的生命减缓了她上升的速度,我们彼此凝视了一瞬间。

我将再次见到你,勇敢的人。

然后她就离开了。

我感到一阵空气吹拂着我的脸。

当我清醒过来时,正坐在人行道上。

萨乌兰。

那就是印在我脑海中的名字。萨乌兰。但这个萨乌兰是谁?

我仍然坐在那里,盯着隧道的入口,这时我听到了快速清脆的脚步声,有人在稳定地、沉重地、快速地行走。

“起来吧,莱斯特。”

我转过身,抬头看到了我母亲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穿着旧的卡其色野外夹克和褪色的牛仔裤,头发编成辫子披在肩头,苍白的脸就像一个瓷器面具。

“快点起来!”她说,那双冰冷的蓝眼睛在隧道口燃烧建筑物的灯光下闪烁着。

在那一刻,当爱和恨,与羞辱的愤怒撞在一起时,我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家,与她一起走在那寒冷的荒地上,她正是用那种不耐烦的声音训斥着我:“起来。动一动。快点。”

“如果我不那么做,你要怎样?”我咆哮道,“扇我一巴掌?”

而这正是她所做的。她扇了我一巴掌。“快点起来,”她说,“把我带到你在旧城堡里为自己造的那个光辉灿烂的庇护所去。我们必须谈谈。明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见萨乌兰。”

Eric 艾瑞克

Mael 马以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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