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十九章 罗沙曼德:最悖人道的谋杀

第十九章 罗沙曼德:最悖人道的谋杀*

 

两天来,罗沙一直躲在马瑙斯一家豪华酒店里,一觉醒来就能看到这座亚马逊小城,和远处一望无尽的丛林。他很生气。他派人去找本尼迪克,本尼迪克也来了,和往常一样,在几百英里的未知天空中的孤独旅行让他疲惫不堪,现在还感到焦躁,他睡在这个凡人的高层旅馆里,只有躲在壁橱里能让他免受阳光和凡人的窥探。

在这个城市和其周边地区,对一个饮血者来说,有很好的狩猎机会,但罗沙没法注意,他急切地想渗透到玛哈莱特、凯曼和玛凯莱的大宅中,但他还不能。

每晚“声音”都在敦促他,要坚强,要攻击双胞胎的防御线,要强行闯进去。但罗沙很警惕。他无法战胜凯曼和玛哈莱特的合力。他知道这一点。他不相信声音所说的,他们永远不会攻击他,而他则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他们,让他们在他的能力和意志下变得出奇地脆弱。

“我需要你把我从这个生物中解放出来,”声音继续坚持说,“我需要你把我从这个邪恶的三位一体中解救出来,它把我囚禁在那儿,我看不见,动不了,无法达成我的命运。而我确实有一个命运,一直都有。你知道,我为了学习要如何表达自己、像这样与你交谈,都忍受了什么吗?你是我的希望,罗沙曼德,你在血中五千年了,不是吗?你比他们强大,因为你知道要如何使用你的天赋,而他们却不情愿使用。”

罗沙已经放弃了与这声音诚实地争论。这声音是个骗子,是个孩子。

罗沙惧怕玛哈莱特。他一直如此。在血中之人有谁比玛哈莱特更强大?她比他年长一千年,除此之外,她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批被制造出来的之一,她的精神源泉也是个传奇。如果最早的“最初一代”和“女王血脉”没有对彼此的心灵感应失聪,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如果玛哈莱特能听到声音对罗沙曼德说话,罗沙就完了,他确信。他甚至想,这个悲惨的潮湿热带,是不是就是他在地球上漫长旅程的终点。

但就在他陷入沮丧想法的时候,那声音就来了,低声劝说、哄骗:“我将使你成为部落的君主。难道你不明白,我能为你带来什么吗?难道你不明白,为什么我需要你吗?一旦进入你的身体,我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走进太阳,因为你的身体足够强壮,而全世界的年轻人们都会被烧死。但你和你体内的我,只会被那金色的光芒所亲吻。啊,我现在记得了,是的,我记得,当阿卡莎和恩克尔被放进阳光之下时,有福的和平力量来到了我身上。他们变成了金黄色,仅此而已,但全世界的孩子们都在燃烧。我强壮的血液被恢复了。我是我自己,在清醒的奇迹中闪现!我们也会这么做的,你想想,当我在你体内,你可以勇敢地迎接阳光的时候。并且你爱我!还有谁爱我?”

“我是爱你的,”罗沙面无表情地说,“但还不足以让我为了把你带入我身体,而招致毁灭。如果我真让你进入我的身体,你会感到我的感受吗?”

“是的,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被埋在一个没有感觉、没有欲望的人身上,从来没有过欲望,从来没有喝过、没有喝过赋予生命的人类血!”

“当我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时,我知道我陷入无意识状态的那种痛苦,以及在我醒来后几个月内都存在的痛苦。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像人类。你愿意了解这种痛苦吗?”

“那与我现在所了解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他说,“你醒来后会有金色的皮肤,如你所知,还有那么多人会因此而死,仁慈之死,死!而我们将比以前更强大!你明白吗?是的,我将感受到你的感受。但是,一旦你拥有圣核,你也会获得我的感受。”

那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是否曾经向埃及女王承诺,我可以撑起一个饮血者军团?她疯了吗?最初一代疯了嘛?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我是谁,但他们却把我的身体和我的力量延伸到合理的限度之外,他们贪婪而放纵,把血传给任何愿意反抗阿卡莎的人,阿卡莎也是,她把女王之血到处传播,只顾卫队规模的大小——而我仿佛一个人从四肢七窍都流着血,无法思考,无法梦想,无法知晓……”

罗沙在听,但也没听到很多。你也会获得我的感受。

他站在窗前眺望马瑙斯市的夜景时,这些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熊熊燃烧着。

“除了让我在太阳下睡觉、烧掉那些小渣滓们,你还想让我做什么?”渣滓?不仅是那些渣滓会被烧死。许多年轻人都会被烧死——莱斯特,他的宝贝路易,阿尔芒那个恶名昭彰的暴君,当然还有那个小天才本吉·马哈茂德。

他们所有世代都会被燃烧。那些在血中活了一千年、甚至两千年的吸血鬼都会被烧死。这在以前就发生过,罗沙曼德知道,这不是传说。在国王和女王被邪恶的长老拖进埃及沙漠后,他就被烧成了闪亮的桃花心木的颜色,痛苦了好几个月。如果那长老有力量把神圣双亲留在太阳下三天,罗沙曼德就可能死了。而长老也会死。那时谁会来救阿卡莎和恩克尔呢?这就是那时的结局了。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萨乌兰和尼巴穆以及无数其他人也一定遭受了类似的命运。对于那些幸存下来并变得更强大的人来说,许多人因其存在的痛苦,而进一步沉沦。他记得这一切。是的,他记得。

但没有人知道,要在血中多少年,才能在这样的大屠杀中幸存下来。啊,好吧,也许伟大的医生法里德和赛思知道。也许他们已经做了研究、计算、基于对饮血者的采访,对《吸血鬼编年史》中描述的分析。也许他们已经做了预测。也许他们可以用闪亮的塑料袋和塑料管把古老者的血输给年轻人。也许他们的地库中储存了古代的血液,从伟大的赛思的血管中抽出来的。

“啊,是的,他们非常聪明。”声音说,无视罗沙先前的问题,只是自己天马行空继续说,“但他们对我没有爱。他们是背信弃义的。他们像本吉·马哈茂德那样谈论‘部落’,但好像我不属于那个部落!”他痛苦地吼道,“好像我,阿梅尔,不是那部落!”

“所以你不想落入他们手中。”罗沙说。

“不,绝不!绝不!”声音听起来很疯狂,“你想想他们可能会对我做什么!你能想象吗?”

“他们可能会做什么?”罗沙问道。

“把我放在一个血罐里,我的血,我制造出的血,在那罐子里,我会变得又瞎又聋又哑,困在比现在更深的黑暗中。”

“胡说八道。必须有人来喂养、维持这样一个罐子。他们绝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而且你现在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连我都知道。你与玛凯莱的大脑结合在了一起,与她的心脏结合在了一起,并向她的大脑输送血液。如果他们要模拟出这样的装置,正如我所说的,必须要有人,甚至不止一个人要一直维护它。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声音显然被安抚了。

他把声音降低:“我现在必须安静了,但你必须来找我。她来了。她深受困扰,充满了绝望。她梦想着把自己、玛凯莱和我扔进火湖里!她哀悼她失落的雏儿们。她赶走了那些爱她的人。”

罗沙曼德摇了摇头。在他的口中,喃喃低说了一句绝望的否定。

“听我说!”声音恳求道,“我告诉你,她只需要某个像她一样绝望的灵魂说一句鼓励的话,就会把玛凯莱抱在怀里,马上去那个叫帕卡亚的火山。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帕卡亚,”罗沙低声说,“是的,我知道它在哪儿。”

“好吧,如果你不过来,我们的故事就会在火中结束了!我告诉你,可能就是在这个晚上!”

“你不能读她的思想,不是吗?你被埋在她的制造者之中。你不能……”

“我不是从玛凯莱的头脑中读出玛哈莱特的思想,你这傻瓜,”声音说,“我是悄悄进入了玛哈莱特的思想,就像我进入你的一样!她没法把我锁在外面!但是,如果我要和她说话,就会让她感到害怕,会把她逼到绝境!”

帕卡亚,危地马拉的一座活火山。罗沙喘着粗气。他在颤抖。

“你现在必须来,”声音说,“凯曼迷失在北边某个地方,我派他去那里搞破坏。他已经千疮百孔了,我告诉你。他从来不像你一样适合永生。光是看到他都会令玛哈莱特感到绝望。他是个破碎的工具。现在快到我这里来。你知道弯刀是什么吗?这地方到处都是弯刀。弯刀。你知道要如何用弯刀吗?把我从这个身体里解放出来!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就把我的歌唱给别人听!”

它消失了。他能感觉到,它已经消失了。

它去了哪里?去了某个绝望恐惧的饮血者那里,去对付另一人?或者去诱惑尼巴穆,无论他在哪儿,甚至是萨乌兰?

如果圣核被转移到这样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呢?如果最坏的情况,那个冲动的莱斯特·德·莱昂库以某种方式以他年轻的身体控制了它呢?简直不敢设想。

还有帕卡亚,如果她带着她的双胞胎姐妹,升到空中,前往那个地狱呢?啊,当无尽的热量和火焰烧毁圣核的主人时,全世界部落的每个成员们,都会陷入怎样的痛苦中?

本尼迪克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他穿着刚洗过的牛仔裤,和领口、修口常开的白衬衫,赤着脚躺在那里做着梦。

看到他睡得如此信任,有些事情触动了罗沙曼德。在罗沙曾经制造或认识的所有饮血者中,这个人的身体和脸庞是他灵魂的真实反应,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这个人知道要如何去爱。

难怪是本尼迪克把《吸血鬼编年史》回忆录带给了罗沙,并坚持要他阅读。难怪本尼迪克如此珍视路易·德·庞·杜·拉克的痛苦和莱斯特的疯狂反叛。“他们理解,”他告诉罗沙,“没有爱,我们就无法生存。不管我们有多老、多强壮,我们拥有什么,都不重要。我们不能没有爱而存在,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也知道,虽然他们还年轻,但他们知道。”

罗沙在他身边轻轻坐下,抚摸他的后背。他光滑的皮肤上的棉质衬衫很柔软干净。他的脖子和他卷曲的棕色头发也很柔软。罗沙弯腰亲吻他的脸颊。

“现在醒来吧,甘尼美德,”他说,“你的制造者需要你。”他用手抚摸着男孩的臀部,以及他修长有力的大腿,脱浆牛仔布下钢铁般的肌肉。在血中,还有比这更近乎完美的身体吗?好吧,也许还有阿丽桑德拉,但得是在她让自己变成一个扭曲、淫荡、疯狂的老妪,撒旦之子衣衫褴褛的怪物之前。但这肯定是数一数二的身体,不是吗?

本尼迪克猛然惊醒,茫然地盯着前方。

“声音,”他靠在枕头上喃喃自语,“声音它说让我们过去,不是吗?”

“会的,但你要留在我身后二十尺之后。当我叫你时,你再过来。”

“二十尺就可以对付得了那样的怪物。”

罗沙站起来,把本尼迪克拉起来。

“好吧,那就五十尺。躲在视线之外,但足够近。听到我最轻声的命令就立即过来。”

罗沙曾多少次指导本尼迪克如何使用火之天赋,如何凝聚它,将它用来对付任何试图以此袭击他的饮血者,如何对抗另一个年长杀手,如何反击看起来是压倒性的天赋。他多少次展示了如何用思想做一些他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打开门、打碎门、轰断合叶。

“没有人知道其他人的全部力量,”几个世纪以来,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只要你战斗,你就能从别人的攻击中活下来!战斗然后就逃跑。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但本尼迪克不是天生的战士。在他短暂的凡人生活中,他一直是个虔诚的学者,只是在他周围的自然世界的感官诱惑下,才放弃了他的基督教上帝。他是个为了修道院图书馆和王室宫廷而生的人,他喜欢华丽的插图手稿和书籍,喜欢长笛、鼓和鲁特琴的演奏,喜欢混声合唱,喜欢男人和女人在丝绸床上和芳香花园中的爱。

他不是个战士,不,从来不是。他只是对他的基督教上帝犯了罪,因为他没看到爱的激情有什么危害。而他繁盛欲望的满足一直是轻松、和谐而愉快的。

一股深深的寒意穿过了罗沙。也许他把本尼迪克带到这里是个很错误的事,但若他在几百英里外,甚至在地窖里,不也更容易收到声音的欺骗吗?

好吧,现在没时间去研究出一个计划了,当玛哈莱特回到她的堡垒,她可能用超自然的耳朵,听到她心灵感应无法听到的事情。

“穿上鞋,我们现在要走了。”

最后,他们像暗影一样站在敞开的窗户里。没有一双凡人的眼睛看到他们升上天空。

只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了,进入玛哈莱特院落周围的丛林。

“啊,你来了,一刻都没有耽误。”声音无畏地在罗沙的脑子里说,“她也在这里。她回来时还没关门。快在她按下那魔法电钮、把我关在监狱里之前,快点进来!”

他走进巨大的铁丝网围墙,静静地走向亮着光的拱门。

“弯刀,你看到了吗?”声音说,“就靠在墙上。它们很锋利。”

罗沙很想说,如果你不闭嘴就会把我逼疯的,但他没有。他咬紧牙关,微微抬起下巴。

是的,他确实看到了躺在木质长椅上的那把长长的木柄弯刀,就在那盆兰花之间。他确实看到刀刃在拱门灯光下闪闪发光,尽管盖着泥土。

“她梦到了帕卡亚,”声音说,“她看到它沸腾的火山口,她看到白色的蒸汽上升到黑暗的天空。她看到熔岩在火热的光之手指中流下。她认为没什么能在那片地狱中生存,她不能,她的姐妹也不能。”

啊,如果他能把声音关在门外就好了。

“我不敢试图阻止她,因为我正是她最害怕的东西!”

在他的左边有一个黑暗的形状。他看到了它,在拿起弯刀,抖落刀刃上的泥土时。

他慢慢抬起眼睛,看到双胞胎之一的身影也正盯着他——一个人,但是是哪一个?

他手里拿着弯刀,被吓呆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以一种梦幻般的冷漠注视着他,门口的光线划出了光滑而无表情的脸的边缘。那双眼睛漠然地从他身上移开。

“那是玛凯莱,”声音低声道,“那就是我的监狱。继续前进!继续前进,假装你知道要去哪儿!你知道要去哪儿吗?”

一阵柔和的心碎哭声传到他的耳朵里。那是来自拱门外亮灯的房间。

他在柔软的土路上前进,右手紧握着弯刀,手指按摩着粗糙的木柄。强壮、沉重的手柄。巨大的刀刃。也许有两英尺唱。是一把强有力的劈刀。他能闻到钢刀的气味,闻到干泥的气味,闻到它周围潮湿泥土的气味。

他走到了门口。

玛哈莱特坐在一张深棕色的藤椅上,双手捧脸,身上披着一件深玫瑰红色棉布长袍。长长的袖子覆盖着她的手臂,她的手指与脸一样苍白,挂着精致的血泪,她的铜色长发甩在身后,遮住了她弓着的后背。她光着脚。

她轻轻地啜泣。

“凯曼,”她用痛苦的声音轻轻地说。她慢慢地坐了回去,疲惫地转身面对。

她这才看到门口的人,大惊失色。

她不知道那是谁。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来,她都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杀了她,”那声音说,“现在就废了她。”

“本尼迪克!”他大声、清晰地喊,确定他的同伴能听到,而他马上就听到那个男孩从花园里走过来了。

“你要我做什么?”他对面的女人问道。鲜血在她的脸颊上划出两道细痕,就像法国瓷器小丑脸上的眼泪。她的眼睛周围发红,眉毛闪着金色。

“啊,所以是它把你带到了这里,是吗?”她说。她迅速站了起来,椅子在她身后被甩飞。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五英尺。

在他身后,本尼迪克站着,等待着。他能听到本尼迪克的呼吸声。

“不要和她说话!”他脑子里的声音喊道,“不要相信她对你说的话。”

“你有什么权利来这里?”她问道。现在是用古老的语言。

他的脸如同面具一样,丝毫没有表现出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的脸色变了,五官纠结,嘴唇扭曲,他感到爆炸的力量击中了他。他回过头来也朝她击打过去。她踉跄了一下,摔倒在椅子上。

她又一次用全力击到了他,把他赶来赶去。

“本尼迪克!”他喊道。

这一次,他用他所有的力量向她发起了“火之天赋”,同时向她扑去,举起弯刀。

她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就像战争中无助的村妇,一个无力、疯狂的生命,但她还是还是举起双手放在胸前,把火之天赋返还给了他,他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热度,就像她感受到的那样,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燃烧。

他拒绝这种痛苦。他拒绝被打败,拒绝在惊恐中僵住。

他听到本尼迪克在试图把她赶回去时的喊叫声,本尼迪克的左手放在他的后背。那是个丑陋的战吼,他也听到同样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嘴里发出来。

他再次鼓起力量,对准她的心脏,同时用他所有的体力将弯刀深深地插入她的脖子。

她发出一声剧烈的吼叫。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如同可怕的喷泉。

“凯曼!”她咆哮者,血液从她的嘴唇中汩汩流出,“玛凯莱!”突然,一连串名字从她口中迸出,所有她认识和爱过的人的名字,以及巨大的哽咽和哀号:“我要死了。我被谋杀了!”

她的头向后倒,拼命扭着脖子,手伸过来按住自己的头,血溅满了她的棉布长袍,溅满了她的手,溅到他身上。

他双手抓住弯刀,用尽全力再次砍向她的脖子,这一次,头被砍掉了,从空中飞过,落在房间潮湿的土地上。

她的无头身体倒在地上,在胸部着地时,双手拼命前撑,抓着土地,像爪子一样。

头颅在另一处,盯着一边,血液从里面慢慢地流出来。谁知她还会发出怎样的祈祷,怎样的恳求,怎样绝望的哀求?

“看看吧,这神体!”本尼迪克哀嚎道。他用拳头打着罗沙的后背,“她正要爬过去。”

罗沙冲上前去,用靴子踩在无头的躯干上,把它压在泥土里,把弯刀换到左手上,抓起流着血的头颅的铜色头发。

她的眼睛晃动着,紧紧地盯着他,嘴巴张开,颤抖的嘴唇里发出低沉的絮语。

他放下了弯刀,向后退去,把本尼迪克推开,差点被摇晃的身体绊倒,他一次又一次把头颅砸向墙壁,但无法打破头骨。

他又扔下那东西,把它扔进土地里,四肢着地。而本尼迪克的靴子落在他眼前,他看到弯刀闪电般砍落,划进了那闪亮的铜色头发,插进头骨,深红色鲜亮的血冒了出来。

头颅着火了。本尼迪克正在轰击它。头颅陷入了火焰。他跪在那儿,无声地见证着——无能为力,完全无助——他看着头颅燃烧变黑,看着头发在嘶嘶的烟雾和火花中飘起来。

是的,火之天赋。最后他终于振作了起来。他也满怀怒火地使出了这一招。头颅已经皱缩了,黑乎乎的,就像燃烧的垃圾堆上的塑料娃娃,眼睛在变黑之前有一秒钟闪着白光,那头颅就像一坨煤炭,没有脸,没有嘴唇。死了,完全毁了。

他慌忙站了起来。

无头的尸体静静地躺着。但本尼迪克现在也开始烧它,烧掉了从里面流出的血,那俯卧着的身影在火焰中燃烧了起来,棉布长袍被烧掉了。

慌乱中,罗沙转来转去。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另一个人在哪儿?

没有任何动静。花园的围墙内没有声音。

火焰噼啪作响,冒着烟。本尼迪克在发出音乐般的焦急啜泣和喘息。他的手放在罗沙的肩膀上。

罗沙盯着那块黑乎乎的东西,那是她的头,很久以前与精怪阿梅尔一起来到埃及的女巫的头,那个忍受了六千年的女巫的头,她从来没有进入地底睡觉,这个伟大的女巫饮血者从未向任何人开战,除了那个把她眼睛从她身上挖下并判她死刑的女王。

她已经逝去了。而他,罗沙,做到了这件事。他和本尼迪克,在他的唆使下。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他认为自己会因其沉重而死去。他觉得那就像呼吸在他的胸腔里聚集,在他的喉咙里,威胁着让他窒息。

他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撕扯着,拉扯到两边,让疼痛切入他的大脑。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

在那里,只有十英尺远的地方,站着另一个人——一个在黑夜中,孤独的、穿着长袍的身影,用一种飘移、闪烁的目光看着周围,看着树叶,看着高高树枝上移动的生物,看着院子上方的月亮。

“现在,你必须去做了!”声音吼道,“对她做你对她姐妹做的那种事,然后把大脑从她身上拿走,放到你自己身上。快动手吧!”那声音在尖叫。

本尼迪克站在他身边,紧紧抓着他。

罗沙看到本尼迪克右手中血淋淋的弯刀,但没伸手去拿。悲伤在他体内打结、扭曲,就像一根绳子紧紧拉住他的心脏。他无法说话,无法思考。

我做错了。我做了不可言喻的错事。

“我告诉你,现在就去做,”声音用一种完美的绝望语气说,“把我带入你的身体!你知道要怎么做!你知道对阿卡莎时怎么做的。现在就做吧。就跟对玛哈莱特做的一样!动手吧。我必须从这个监狱中被释放出来。你疯了吗?快动手吧!”

“不。”罗沙说。

“你现在背叛了我?你竟敢这样?快按我说的做。”

“我自己一人做不到。”罗沙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剧烈颤抖,脸上和手上都冒出了血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喉咙。

声音已经变成了咒骂、胡言乱语和尖叫。

哑巴女人站在那里,没有变化。然后,远处的鸟叫声似乎唤醒了她,她把头向左转了一点,朝着罗沙的方向,仿佛她在仰望着那只鸟,那只在花园铁丝网外的鸟。

她慢慢转过身来,慢慢从罗沙身边走过,穿过蕨类和棕榈的温柔枝条,她的脚步在土壤中发出柔和而不急不缓的踏步。一种嗡鸣声从她身上传来。她继续前进,又远离他。

那声音在哭泣。那声音在啜泣。

“我告诉你,没有帮助我做不到,”罗沙说,“我需要帮助。我需要那个吸血鬼医生的帮助,你不明白吗?如果我做那种事时候死了怎么办,如果我做不到玛凯莱对阿卡莎做的那种事怎么办!我做不到。”

那声音呜咽着,抽泣着。它像个破碎的、被打败的东西一样抽泣着:“你是个懦夫,”声音低声说,“你这个可悲的懦夫。”

罗沙走到一张椅子前。他坐下来,身体向前倾,血淋淋的手臂紧紧抓住胸口。我做了这不可言喻的邪恶之事。在做了这些事之后,我现在怎么还活着?

“我们该怎么办?”本尼迪克疯狂地问。

罗沙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邪恶。毋庸置疑。在我对正确、公正或善良的所有标准来看,这都是邪恶的。

“罗沙。”本尼迪克恳求道。

罗沙抬头看着他,挣扎着想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

“我不知道,”罗沙说。

“凯曼要来了,”声音悲惨地说,“你会毫无反抗地让他把你们杀了吗?”

一小时后,凯曼出现了。

他们已经埋葬了玛哈莱特的遗体。他们埋伏在门两边,现在都拿着花园里的弯刀。

凯曼疲惫不堪、无精打采的回来了,被风吹得愁眉苦脸。他走进犯贱,就像一个体力劳动者在工作中疲惫不堪,甚至找不到椅子来休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站在那儿,双手放在两侧,缓慢而均匀地呼吸。

然后他看到了烟尘、灰烬。

他看到了她匆忙被买赞呢过的地方,泥土还翻着。

他抬起头,转过身,但根本没有机会。他们用两把弯刀从两侧砍向他强壮的脖子,几乎瞬间就把他的头砍掉了

他没有说话,当他的头落下时,他的黑眼睛因惊讶而睁大。

罗沙捡起头颅,从脖子喝了一口。

他边喝边用双手握住它,他的视线蒙上一层薄雾,脉搏在他的眼睛和耳朵里跳动,他把血液从大脑中吸出来时,可以看到那无头身体正在死去——这强大的、浓稠的血液,这粘稠美味的古老血液。

他从来没有喝过玛哈莱特的一滴血。绝不可能。仅仅想到这点,他就感到厌恶。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现在只是想,这是一个战士,同我一样,他是“最初一代”的领导者,他与“女王之血”作战,他现在落在我手中了,凯曼,被打败的领导者——罗沙喝了,喝了血,图像涌入他的大脑,最初一代和女王之血被打通了,这个人还是人类时候的图像,当他还是个年轻、充满活力的人类。不,罗沙放下头颅,他不想要这些图像。他不想了解凯曼,他不想让这些图像进入他的大脑。

他烧掉了身体和头颅。

外面的花园里有一个希腊式的喷泉。当一切完成、尸体被埋葬后,他去那里洗手、洗脸、漱口,把水吐在地上。

本尼迪克也这么做了。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声音问道,“囚禁着我的那个东西马上就会找地方躲避太阳,因为这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是她几千年来所有的辨别力的总和。”

声音笑了起来。他笑了,笑得像个濒临疯狂的凡人。他的笑声高亢而真切,仿佛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他们周围的丛林正在苏醒。清晨的空气来了,那是所有饮血者都知道的空气,当黎明的时刻即将来临,当晨鸟开始唱歌,当太阳接近地平线。

玛凯莱像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一样缓慢地穿过花园,进入房间,穿过土地,通过一个通向内室的门道。

罗沙不会留在这地方,根本不会。他现在就想离开。他觉得留在这房间里很不舒服。

“所以我们今晚会在旅馆里躲避,”罗沙说,“然后我们会考虑怎么做,怎么让那个法里德帮助我们。”

“好吧,我可以给你一点帮助,我胆小的监护人。”声音痛苦地说道。他终于在笑声中耗尽了自己的经历。他有一种痛苦的语气,罗沙以前从未听过。“我将准确地告诉你要如何争取法里德的合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可悲的懦夫,这样一个糊涂虫,我早就告诉你了!记住这两个名字:玫瑰和维克多。仅仅为了玫瑰,法里德可能不会听从你的命令。但为了维克多,他会做任何事。部落的精英们也是如此,整个部落收祝福的精英们,现在正聚集在纽约那所名为‘三位一体之门’的屋檐下。”

他又开始笑了,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笑,这笑比罗沙想象中的任何笑声都要充满痛苦。“而且莱斯特也会听从你的吩咐,我很确定。啊,是的。你这个胆小鬼。你可以让他们与你合作,因为对维克多的爱。”

他继续笑着说。

“这维克多,是莱斯特的儿子,是他身体和血液的儿子,他基因的儿子,是他的人类后代。你掌握了这个儿子,就是胜利者了,我也会是。把这个孩子抓在手里,掌握在你手里,听明白了吗?我们将一起取得胜利。一旦我进入你的身体,他们就不敢惹你了。你和我将一起统治他们。”

*此章题目中Murder Most Foul应是用典,为《哈姆雷特》中第一幕第五场,鬼魂对哈姆雷特说的:Murder most foul, as in the best it is. / But this most foul, strange and unnatu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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