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七章 安托万

第七章 安托万

 

他在十八岁时死去,在虚弱和混乱中“生于黑暗”,与他的制造者一起被殴打、焚烧,然后等死。在他脆弱的短暂人类生活中,他只弹钢琴,十岁时就读于巴黎音乐学院。他被称为天才,啊,那个时代的巴黎。比才、圣桑、柏辽兹,甚至弗朗茨·李斯特——他见过他们,听过他们的音乐,认识他们。他本能称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但他的兄弟背叛了他,生了个私生子,并让他——一个十七岁的第三子——为这丑闻承担责任。他被送去路易斯安那州,并得到一笔财富,只是用来让他酗酒、每晚赌博,逐渐破产。他时不时地在一些时尚的客厅或酒店大堂里报复性地敲击钢琴,用一串破碎而暴力的即兴演奏和不连贯的旋律来取悦和迷惑误入的观众。妓女和赞助人都喜欢他,他也很有卖相:漆黑的波浪形头发,非常白的皮肤,以及著名的深蓝色眼睛,还有令别人想要亲吻和用指尖触摸的如丘比特之弓的小嘴。他个子高大但收场,看上去很脆弱,但实际上挺强壮,能轻松一拳打断任何试图伤害他的人的下巴。幸好他从来没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弄断他宝贵的弹钢琴的手指,但知道这很可能会发生,他修暗语随身携带刀和手枪,而且他对长剑也不陌生,至少参加过几次新奥尔良时尚的击剑活动。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精神恍惚、分裂、丢三落四、在陌生的卧室中醒来、患上热带疾病、或因食物中毒、或因饮酒而昏迷。他不尊重这个原始的、疯狂的、本质上是殖民地的小镇。这不是巴黎,这是个令人作呕的美国地方。对于他所关心的一切,这也可能是地狱。如果魔鬼把钢琴留在地狱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时尚典范莱斯特·德·莱昂库特与他信任的朋友路易·德·庞·杜·拉克和他们的小监护人克劳迪娅一起住在了皇家大街,他以著名的慷慨和放纵进入了他的生活。

那些日子。啊,那些日子。回想起来,它们看起来多么美丽,而实际上它们又是多么的原始和丑陋。新奥尔良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它的污秽,无情的雨水,潮湿的目的,无法无天的河滨街道上的蚊子和死亡的恶臭,还有那个神秘的流亡绅士,莱斯特,他支持着他,把黄金放在他的手中,引诱他远离酒吧和轮盘赌,并敦促他弹奏最近的琴键。

莱斯特为他购买了他能找到的最好的钢琴,一架宏伟的布洛德伍德三角钢琴,从英国运来,曾被伟大的弗雷德里克·肖邦弹奏过一次。

莱斯特带着仆人来打扫他的公寓。他请了一位厨师,让他在喝酒之前先吃点东西,他告诉他,他有天赋,必须相信自己。

如此迷人的莱斯特,穿着优雅的黑色长礼服,打着光洁的四手结,在古老的萨伏纳里地毯上来回走动,眨着眼、闪动着微笑地催促他,一头浓密而叛逆的金色头发披在挺立的白色领子上。他闻到干净的亚麻布、鲜花和春雨的气味。

“安托万,你必须作曲。”莱斯特告诉他。纸、墨水,他写作所需的一切。然后是那些热烈的拥抱,尖利而冰冷的亲吻,当他们忘了沉默而忠诚的仆人,就一起躺在火红丝绸床帏下的柏木四柱大床上。如此寒冷的莱斯特看起来却又如此猖狂深情。那些吻不是也时不时地像昆虫咬住喉咙一样刺痛吗?他又在乎什么?那男人让他陶醉。“给我作曲。”他在安托万耳边低语,命令深深地烙印在安托万的心上。

有时候他会连续二十四小时不停地作曲——不管窗外拥挤泥泞的街道发出的无尽噪音——然后筋疲力尽地倒在钢琴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然后莱斯特戴着那双闪亮的白手套,拿着那根闪闪发光的银色手杖,在他面前,闪耀着,脸庞湿润,面颊红润。

“来,现在起床,安托万。你已经睡够了。为我演奏。”

“你为什么相信我?”他问。

“快弹!”莱斯特指着钢琴键。

安托万弹奏时,莱斯特转圈跳舞,抬头看着水晶吊灯的光晕,“就是这样,继续,就是这样……”

然后莱斯特自己会扑通一声倒在桌子后面的金色圆凳上,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和准确写出安托万弹奏的音符。所有这些曲子,所有那些羊皮纸谱子,所有那些藏着音乐的皮革文件夹,都到哪儿去了?

那些烛光下的时光,多么美好,风吹动窗帘,有时候人们聚集在下面的长椅上听他的演奏。

直到那个可怕的夜晚,莱斯特过来要求他消肿。

莱斯特变成了一个怪物,伤痕累累、肮脏,衣服变成了散发着沼泽气味的破布。“他们想杀了我,”他用沙哑的耳语说道,“安托万,你必须帮帮我!”

不会是那宝贝孩子克劳迪娅,不会是那宝贝朋友路易·德·庞·杜·拉克!你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凶手,是那两个人?在傍晚时,他们崭新的石板人行道上走过,仿佛某个梦境般的完美画面。

然后,当这个鹅衣衫褴褛的残废生物紧紧咬住安托万的喉咙时,他在幻象中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罪行本身,看到了他的爱人一次又一次地被那怪物孩子的刀子残害着,看到莱斯特的尸体被扔进了沼泽,看到了他浮上来。安托万现在什么都知道了。黑暗之血像燃烧的液体一样涌入他的身体,把其路径上的每一个人类的粒子都消灭掉了。音乐,他自己的音乐,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音量在他耳边响起,只有音乐能描述这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这种狂暴的快感。

当他们于克劳迪娅和路易对抗时,他们都被击败了——安托万被烧得惨不忍睹。

安托万就是这样了解到,生于黑暗意味着什么。你可以忍受这样的烧伤。你可能会遭受痛苦,这对人类来说本该意味着死亡,但你还活着。音乐和痛苦,它们是他存活的双重奥秘。即使是黑暗之血本身,也没有音乐和痛苦那样令他着迷。当他在四柱床上,躺在莱斯特身边,安托万看到他的痛苦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的嘴巴不断地呻吟着。我不能这样活着。然而他也不想死,不,永远不想死,即使是现在,即使是对人类血液的渴望将他驱赶到黑夜里,尽管他的身体无比疼痛,被衬衫、裤子、甚至是靴子的织物擦伤。痛苦、鲜血和音乐。

三十年来,他活得像个怪物,丑陋不堪,伤痕累累,捕食最弱小的凡人,在拥挤的爱尔兰移民贫民窟中狩猎食物。他可以在不碰琴键的情况下创作音乐。他能听到脑海中的音乐,听到它随着手指在空中的移动而起伏和攀升。老鼠出没的贫民窟里混杂的噪音,码头工人小酒馆里咆哮的笑声,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种新的音乐,被旁边低沉的声音,或受害者的哭声所吸引。血液。给我血。我将永远拥有音乐。

莱斯特去了欧洲,追赶他们两个,克劳迪娅和路易,他们曾经是他的家人、朋友、情人。

但他害怕这样的旅程,他把莱斯特留在了码头。“再见,安托万,”莱斯特吻了他,“也许你会在新大陆上过上我本来想要的生活,”黄金,无穷无尽的黄金,“保留那房子,保留我给你的东西。”

但他从来就不像莱斯特那样聪明。他没有在凡人中像凡人一样生活的本事。更别说他脑中的曲子,那些交响曲,还有永远在召唤他的鲜血。他自己的遗产被他挥霍掉了,莱斯特的黄金最后也不见了,他都记不起何时何地不见的。他离开了新奥尔良,一路向北,在墓地里睡觉。

在圣路易斯,他又真正地开始演奏了。这是最奇怪的事。在那时,他的大部分疤痕已经消失了。他看起来不再是被某种毁容疾病感染过的样子了。

仿佛从梦中醒来,他演奏小提琴许多年,甚至在凡人的聚会中为了钱而演奏,再次成为一个绅士,拥有干净的床单和挂画的小公寓,一个黄铜钟表,还有一个装着精美衣服的木质壁橱。但这一切都是一场空。他感到孤独、绝望。这个世界似乎再没有他这样的怪物。

他往西部徘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1880年代,他一直在旧金山巴巴里海岸的罪恶巢穴弹钢琴,并在海员身上寻找鲜血。他从水手沙龙一路来到花哨的风琴旁,来到法国和中国的妓院,在谋杀猖獗的黑暗街道上,以流氓充饥。

他逐渐地意识到,高级妓院喜欢他,即使是最高级的,他很快就被晚间可爱的女士们包围,她们对他来说是一种安慰,因此也对他的杀戮渴望免疫。

在唐人街的妓院里,他爱上了那些喜欢他音乐的甜美温柔的异国女奴。

最后,在音乐厅中,他听到了为他现场写的曲子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即兴创作爆发的掌声。他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他很喜欢。他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在黑发上抹油,牙齿咬着小雪茄,让自己沉浸在象牙琴键里,陶醉在周围的奉承中。

但其他吸血鬼悄悄进入了他的血腥天堂——这是自莱斯特从新奥尔良码头起航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同类。

那是穿着紧短背心和花哨长外套的强大男性们,显然是在用他们的能力作弊,让受害者迷惑,他们冷眼看着他,威胁他,然后逃跑。在唐人街黑暗的街道上,他遇到了一个穿戴着黑色长外套和黑帽子的中国吸血鬼,他用斧头威胁他。

尽管他非常渴望了解这些吸血鬼陌生人——他渴望信任他们,与他们交谈,与他们分享他的旅程故事——但还是带着恐惧离开了旧金山。

他离开了漂亮的女服务员和妓女,她们以甜蜜的友谊支持他,以让醉酒男人可变得被轻松捕获来帮助他。

他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在能找到工作的任何喧闹的小型剧院中的管弦乐队中演奏。这从来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毕竟他是吸血鬼。他只是看起来像人;吸血鬼不能像人类一样,在同一个亲密的人类群体中无限期地呆住。他们开始盯着你,提出问题,然后转身离开,最后则是一些致命的厌恶,好像他们在之中发现了一个麻风病人。

但他的许多凡人熟人还是继续温暖着他的灵魂。没有吸血鬼可以只靠鲜血和杀戮为生;所有吸血鬼都需要人类的温暖,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不时结交挚友,那些接纳他的人,从来不质疑他的习惯、怪癖和冰冷的皮肤。

旧世纪已逝;新世纪诞生了,他避开电灯,在幸福的黑暗中躲在小巷里。他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他的旧伤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且确实,这些年来他似乎变得更强壮了。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丑陋、可恶、不配活着;时时刻刻想个瘾君子似的存在着。当他想要夜谈时,他会倾向于残废的、生病的、放荡不羁和受压迫的人,只是这一点点理智的陪伴。这让他不会哭泣。这让他免于野蛮肆意的过度杀戮。

当他能找到巨大而秘密的墓穴时,就睡在墓地里,或者在地窖的棺材里,有时候他几乎被太阳逮住了,就直接挖到潮湿的地球母亲土壤里,祈祷自己会死在那儿。

恐惧、音乐、鲜血和痛苦。这仍是他的存在。

大战开始了。他所知的世界即将结束。

他不记得来过波士顿,只记得那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选择了那个城市。在哪里,他第一次进入地下,长时间的睡眠。他肯定会死在土里,被埋着,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只有鲜血的记忆不时让他恢复不安的意识。这肯定就是结局了。不可避免的完全黑暗,将无情地吞噬任何曾经困扰他的麻烦和吉琴。

好吧,但他显然还是没有死。

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再次起身,饥饿、憔悴、绝望,却出奇地强壮。是音乐让他苏醒,但是他曾经喜爱的音乐。

那是吸血鬼莱斯特的音乐——他古老的制造者——现在已经成为了摇滚明星,音乐在电波中传播,从电视屏幕上播放,音乐从不比一包扑克牌大的卫星发声器中流出,人们用塞在耳朵里的插头来听。

啊,看到莱斯特恢复得如此出色,这是多么甜美荣耀啊!他的心痛苦地想要去他身边。

现在,不死者在这片新大陆上无处不在。也许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在他被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传播、繁殖、制造雏儿了。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力量更大了;他可以读懂凡人的思想,在他并不想知道的时候也能听到他们的想法,他可以听到那些无情的音乐,以及莱斯特在他的小电影中讲述的那些奇怪的怪诞故事。

我们来自最黑暗的埃及远古父母:阿卡莎和恩克尔。杀死母亲和父亲,我们就都会死去,至少歌里是这么说的。吸血鬼莱斯特想要用这个凡人身份做什么:摇滚明星、弃儿、怪物,召集凡人参加旧金山的音乐会,召集不死者?

安托万会去西部,去看舞台上的莱斯特。但在二十世纪末的大屠杀开始时,他仍在与生活中最简单的困难作着斗争。

似乎是全世界的不死者都在被屠杀,族屋和吸血鬼客栈被烧成灰烬。雏儿和老人们在逃跑时牺牲。

这一切,安托万都是从素不相识的兄弟姐妹的心灵感应哭声中得知的,他从未亲临。

“快逃,去找吸血鬼莱斯特,他会救我们的!”

安托万无法理解。他在纽约地铁里卖艺,有一次被一帮凡人勒索,他就把他们全杀了,然后逃离了那座城市,一路向南。

不死者的声音说,那位正在屠杀她的孩子的母亲,阿卡莎,那个古埃及女王。莱斯特被她俘虏了。长老们聚集了起来。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安托万也做着怪梦。他在街上疯狂地拉小提琴,让自己置身于一种他可以控制和维持的孤独中。

然后,世界上不朽者的声音沉寂了下来。

灾难清空了饮血者的星球。

看来他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了。他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拉着小提琴在街角求得硬币,再睡在墓地和废弃的地窖里,饥饿、茫然,渴望一些似乎遥不可及的庇护。晚上,他溜进温暖的小酒馆或夜总会,只为感受身边人的温暖,身体与他擦肩而过,他在欢快的人声和血腥味中畅游。

莱斯特后来怎么样了?他,那个穿着红色天鹅绒外衣和蕾丝的闪亮泰坦神,在摇滚音乐舞台上以如此自信和力量咆哮,他在哪里?他不知道,他想知道,但更强烈的是,他真的想有意识地在这个新世界中生存了,并着手要实现这一目标。

在芝加哥,他拥有正常的住所了,从他的街头表演中获得了合理的收入,很快,当他每晚出现时,一群凡人聚集在一起迎接他。再次进驻酒吧和餐馆也很简单,他坐在黑暗的夜总会的钢琴前,二十美元的钞票装满了乐谱架旁边的白兰地酒瓶。

后来,他在一个叫橡树园的郊区租了一栋美丽的三层白色框架老房子,还买了个旧的蒸汽船旅行箱,白天睡在里面,他还有自己的钢琴。他喜欢他的凡人邻居。他给他们钱,让他们帮忙聘请推荐的园丁和清洁女工。有时候,他甚至会在凌晨时分自己用一把黄色大扫帚清扫人行道。他喜欢这样,用扫帚刮擦,把树叶堆积起来,它们变成了褐色卷曲着,人行道如此干净。我们非要蔑视所有凡人的事物吗?

橡树园的街道上种满了大树,让他感到安慰。很快,他就在灯火通明的商场里购买体面的衣服。从午夜到黎明,他在舒适的客厅里看电视,了解他所在的这个现代世界,事情是如何运转,要怎么运作。源源不断的影视剧、肥皂剧、新闻和纪录片迅速教给了他所有事。

他靠在那张加厚软垫的大安乐椅上,惊叹于他在大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蓝天和灿烂的阳光。他看着时尚而强劲的美国汽车在山路上和草原上飞驰。他看着一个忧郁、戴着眼镜的老师用响亮的语调谈论“人类的进步”。

然后是交响乐表演的录像,完整的歌剧,无休止的演奏家音乐会!他简直要为它们的美丽而发疯——见证伦敦爱乐乐团演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生动的色彩和迷人的细节,或者伟大的伊扎克·帕尔曼与管弦乐队演奏勃拉姆斯协奏曲。

他去芝加哥打猎,他还买了精彩的歌剧表演门票,惊叹于巨大歌剧院的规模和豪华。他清醒地意识到世界的财富。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时代似乎是为他的感觉而生。

在这个世界中,莱斯特在哪里?他怎么样了?在音乐商店里仍在出售他的旧专辑。还可以购买他吸引了众多观众的唯一一场演唱会的视频。但这个存在他自身在哪里——他会记得他曾经心爱的安托万吗?还是很久以前的南方之夜之后,他就已经制造了大批的追随者了?

在这个伟大的时代,狩猎更加困难,确实如此。他必须四处寻找,才能找到可憎的人类败类,在过去的岁月里,这些败类的数量无限多,而且近在咫尺。他找不到像旧巴巴里海岸那样的大都会污水池。但他并不介意。他不“爱”他的受害者们。他从来没有。他只想吃饱喝足。

一旦他发现受害者,就会毫不留情。那男人或女人没有办法躲藏。他轻而易举溜进黑暗的房子,用粗暴而热切的双手留下自己的印记。让血液成为血液。

他很快就在一家高档餐厅中弹钢琴以赚取薪水,并从小费中获得了很多钱。他学会了在无辜者中更熟练地捕猎——在拥挤的舞池里,一个接一个地从受害者身上吸血,直到喝饱——没有杀死或致残任何人。这需要几率,但他可以做到。他可以做这种必需之事以求生存,成为这个时代的一部分,感觉到充满活力和坚韧,以及,是的,不朽。

野心开始在他的身上滋长。他需要文件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他需要财富。莱斯特总有文件能让他生活在这个实际上。莱斯特一直拥有巨额财富。在很久以前的古老夜晚,莱斯特是一位受人尊敬且引人注目的绅士,裁缝和店主为他熬夜,他是艺术赞助人,是个普通人,在杰克逊广场或大教堂台阶上对经过的人点头致意。莱斯特有一个律师来处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务,莱斯特来去自如。“这些都不算什么,”莱斯特说,“我的财富分散在许多银行。我会永远拥有我需要的东西。”

安托万也会这样做。他会学习的。然而,他并没找到真正的诀窍。肯定有人可以为他伪造文件,他必须专注于此。他必须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一些安全,他想要一辆汽车,是的,一辆马力强劲的美国汽车,这样他就可以在一晚上行驶许多英里。

声音们又回来了。

不死者们正在回归,并大量出现在北美的城市中。那些声音们在说话,谈到了遍布世界各地的人们。

老女王被摧毁了。但是莱斯特和一个不朽者的委员会幸存了下来,新的“母亲”是个红头发的女人,和女王一样古老,马凯莱,是个没有舌头的女术士。

这个新的被诅咒的女王是沉默的。那些和她一起幸存下来的不朽者也是沉默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他们去了哪里。

这对安托万来说有什么关系?他在乎,但他也不在乎。

那些声音们谈到了吸血鬼圣典,可以说是一部典籍。《吸血鬼编年史》。曾经有两本,现在有三本,这部典籍讲述了莱斯特和其他人发生的事情。它们讲述了“被诅咒的女王”。

安托万大胆地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书店,买了这些书,并在花了一周的晚上来阅读这奇怪的东西。

在很久以前出版的第一本书中,他找到了自己,没有名字,“音乐家”,没什么外貌描写,只说是个“男孩”,只是给莱斯特的生活和冒险加个脚注,莱斯特是讲述者吸血鬼路易的制造者,他深爱着路易,同时害怕且愤怒。“让他逐渐接受这个主意,安托万,然后我就把你带进来。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他们,路易和克劳迪娅。”他们攻击了他,想杀了他,把莱斯特的尸体扔进了沼泽里。而在他和莱斯特为了惩罚他们而进行的那场硝烟弥漫的最后一战之后,安托万就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这又有什么关系?克劳迪娅已经为此而不公正地死掉了。路易活了下来。这些书里还充满了其他更年长和更强大的生物的故事。

但他们都在哪里呢,那些阿卡莎女王大屠杀的幸存者们?有多少像安托万一样在世界上漫游,软弱、害怕、没有同伴,也没有爱的安慰,像他一样挣扎求生?那些声音告诉他,不要梦想着有长老族会。他们谈到冷漠、无法无天、古老者的退却,谈到总是以死亡告终的领土战争。有臭名昭著的流浪主人每晚都把凡人变成吸血鬼,知道他们体力耗尽,再次尝试的时候,“黑暗技巧”不再起作用。

不到六个月,一群叛逆者吸血鬼就追上了安托万。

那时他刚读完吸血鬼圣典的最新译本,莱斯特的《肉体窃贼》。那是在芝加哥市中心的后巷。凌晨时分,他们带着长刀,围住了他,脸色苍白,头发仿佛燃烧,嘴唇带着冷笑的黑帮吸血鬼,但他对他们来说太强壮了,太快了。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编年史》中描述的心灵感应能力,尽管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烧死或摧毁他们,但还是把她们赶走了,把他们撞到墙壁和人行道上,让他们瘀伤,震得失去知觉。这让他有时间用他们的长刀砍下他们的头。在回到巢穴之前,他几乎没时间把他们的血腥遗骸隐藏在垃圾堆中。

有声音告诉他,美国各地的城市都在发生这种小规模冲突和死亡事件,旧世界和亚洲的城市也是。

在这样的世界中没法呆下去了。这意味着被发现。这意味着复仇之战。芝加哥对不死者来说无疑是一颗太丰饶的宝地,安托万在橡树园的藏身地也太靠近了。

一天晚上,他的房子,那座漂亮的、优雅的白色框架老房子,有着杂乱门廊和姜饼屋般的屋檐,在他打猎的时候,被烧毁了。

他们最终在圣路易斯赶上了他。

他们称自己为“族群”。他们包围了他,用汽油浇他,然后防火烧他。他滚在地上扑灭火焰,然后又爬起来。他们跟在他身后。他跑了,痛苦地燃烧着,跑了好几英里,轻松地超过了他们,然后把自己埋了起来。

从那时起,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多。

他在泥土里睡觉,在疗伤,他的头脑处于有一半意识的迷狂状态中,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新奥尔良,莱斯特听着他的音乐,莱斯特低声对他说他有着伟大的天赋,然后就是火焰。

然后他在梦中清楚地听到一个年轻的吸血鬼在对他说话,但不是单独对他说话,而是对各地所有的黑夜之子说话。那是一个自称为本吉·马哈茂德的吸血鬼,在从纽约广播,安托万也不知自己听了多少个晚上,才醒来。本吉说话时,有可爱的钢琴声在旁响起,安托万知道,绝对知道,这是像他自己这样的吸血鬼做出的音乐,没有凡人能作出如此复杂、奇异、完美的旋律。她是吸血鬼西比尔,本吉·马哈茂德说。有时他会降低声音,把广播留给她的音乐。

本吉·马哈茂德和西比尔让安托万再次回到地面上,直面新世纪明亮而危险的电子夜晚。

那是2013年。仅这一事实就让他感到惊讶。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被烧伤的皮肉已经痊愈了。他的实力比之前更强了。他的皮肤更白了,眼睛更敏锐了,耳音也变得更敏感了。

吸血鬼圣典中所说的都是真的。在地下可获痊愈,在痛苦中可变强大。

这世界充满了声音、波浪,和声音的波浪。

还有多少饮血者听过本吉·马哈茂德和西比尔的干亲去?有多少心灵传播了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能听见,微弱但肯定,他能听到并感觉到他们无处不在,黑夜之子,太多了,显然都在听本吉·马哈茂德的声音。并且他们被吓坏了,这些其他人。

屠杀又开始了。像阿卡莎所做的“焚烧”一样的大屠杀——在世界另一端对吸血鬼的大屠杀。

“它找上我们了,”那些受惊的声音说道,“但那是谁?是沉默的母亲,马凯莱?她是否像阿卡莎一样,向我们发起攻击?还是吸血鬼莱斯特?他是不是因为我们对自己同类的罪行、我们的争斗和争吵,而试图消灭我们所有人?”

“黑夜的兄弟姐妹们,”本吉·马哈茂德宣布,“我们没有父母。我们是个没有领袖的菠萝,一个没有信条的部落,一个没有名字的部落。”西比尔的钢琴音乐精湛,荡漾着超自然的天才。啊,他多么喜欢这个。“黑夜之子、黑暗之子、不死者、不朽者、饮血者、亡灵,为什么我们没有一个光荣而优雅的名字?”本吉问道,“我恳请你们。不要打架。不要试图伤害彼此。现在联合起来,对抗那些想要把我们消灭的力量。在彼此身上找到力量。”

安托万带着新的目标前进。我又活过来了,他想。我可以像任何懦夫一样,死去一千次,然后重新活过来。他像以前一样狩猎边缘人,为衣服、金钱、住所而奋斗,这是一个在他周围燃烧着色彩的新时代。在一个小旅馆房间里,他研究着她的新苹果电脑,决心弄明白它,而后很快就连接上了本吉·马哈茂德的网站和广播节目。

“吸血鬼在孟买被屠杀,”本吉宣称,“这些报道已经得到了证实。东京和北京也是。避风港和圣所被烧毁,所有逃离的人都在路上被消灭,只有最迅速和最幸运的人幸存了下来,向我们传达了这些话,这些照片。”

一个疯狂的吸血鬼从香港打进电话,向本吉倾诉了她的恐惧。

“我呼吁古老者们,”本吉说,“我呼吁马凯莱、马哈莱特、凯曼,请与我们交谈。告诉我们为什么会发生这些自焚事件。新的‘焚烧时代’开始了吗?”

一个接一个的来电者恳求到本吉、路易和阿尔芒那里寻求保护。

“不,这是不可能的,”本吉承认道,“相信我,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所在的地方。但要避开已知的族屋,或吸血鬼酒吧和客栈。如果你目睹了这种可怕的暴力,请躲起来。记住,那些用‘火之天赋’来攻击的人必须看到你才能摧毁你!不要在空旷处逃跑。如果可以的话,去地下。”

终于,在多个夜晚之后,安托万突破自我。他焦急地低声告诉本吉,他是由伟大的吸血鬼莱斯特亲自制造的:“我是一个音乐家!”他恳求道,“请允许我去找你们,我求求你。帮我确认一下你们在哪里。”

“我希望我能允许,兄弟,”本吉说,“但很可惜我不能。不要试图找到我。并且要小心。这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可怕的时代。”

那天深夜,安托万走进昏暗的酒店餐厅,为一位矮小、疲倦的员工弹钢琴,他只是不时停下来听他的灵魂在琴键上的倾诉。

他会再次打电话过去,用另一个号码。他会恳求本吉理解。安托万想像西比尔一样演奏音乐。安托万有这个天赋。安托万谈到他的制造者时说的是实话。本吉必须明白。

两个月来,安托万每晚都在创作他的音乐,在那段时间里,他阅读了之后的吸血鬼圣典,潘多拉、玛瑞斯和阿尔芒的回忆录。

现在他知道关于那个贝都因人本吉·马哈茂德和他心爱的西比尔的一切事情了——当伟大的吸血鬼马瑞斯把他带进来的时候,本吉还是个十二岁的男孩,西比尔,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只演奏贝多芬的《热情》,但她现在已经弹奏了安托万所知所有伟大作曲家的曲目,以及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作曲家的曲目。

他被她的演奏所激励,安托万也力求完美,在酒吧、餐馆、废弃的教室和礼堂、琴行甚至私人住宅中击打琴键。

他现在又开始自己作曲了,在他的狂热中,敲碎琴键、敲断琴弦。

另一场可怕的大焚烧在台湾发生。

本吉现在显然很生气,他呼吁长老们解释部落现在发生的事:“莱斯特,你在哪里?你不是能成为帮我们对抗这些破坏力量的英雄吗?还是你自己变成了该隐,杀死你的兄弟姐妹!”

安托万终于有钱买了一把质量上乘的小提琴。他到乡下的星空下演奏。他冲向斯特拉文斯基和巴托克,他从录音中学会了他们的作品。他的脑海中充斥着现代音乐新的不和谐哀嚎。他了解这种音调语言,这种美学。它代表着恐惧和痛苦,恐惧变成了恐怖,痛苦变成了他血管中的血液。

他必须找到本吉和西比尔。

无比的孤独驱使着安托万。他知道,如果他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他会再次回到地底。他梦想与西比尔一起创作音乐。

我现在算是长老了吗?还是我只是个叛逆者,一出头就会被杀?

一天晚上,本吉谈到了时间和天气,他确定他确实是从东海岸的北部广播。安托万把他的小提琴和他的音乐作品装满了一个皮包,开始向北走。

就在费城郊外,他遇到了另一个游荡的饮血者。他几乎逃跑了。但是另一人张开双臂向他走来——那是个瘦长的大骨架吸血鬼,头发散乱,眼睛很大,恳请安托万不要害怕,不要伤害他,他们走到一起,几乎在彼此的怀抱中哭泣。

那男孩叫“杀手”,年龄只有一百多岁。他说,他是二十世纪初在得克萨斯州一个落后的小镇上,被一个像他一样的流浪者制造的,他要求杀手在他自焚之后,埋葬他的骨灰。

“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杀手说,“就像莱斯特描述马格努斯制造他那样。当他们厌倦了这一切的时候,就会挑选一个继承人,给我们黑暗之学,然后当他们离开时,要撒开骨灰。但我又在乎什么?我那时十九岁。我想长生不老,1910年,世界很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在一家廉价的汽车旅馆里,在开着静音的电视的微光下,就仿佛在壁炉的闪烁中,他们聊了几个小时。

很久之前,在伟大女王阿卡莎的屠杀中,杀手幸存了下来。1985年,他一路赶到了旧金山,在舞台前听吸血鬼莱斯特,却看到数百名饮血者在音乐会结束后被献祭。他和他的同伴戴维斯被至此分开,杀手潜入了旧金山的贫民窟,第二天晚上发现自己是个逃离城市的微小残余,庆幸自己还活着。他之后再也没见过戴维斯。

戴维斯是个美丽的黑人吸血鬼,杀手很爱他。那时候,他们都是“尖牙帮”的成员。他们甚至在皮夹克上画了这些字,他们开着哈雷摩托,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呆超过两个晚上。那些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大焚烧,是肯定会发生的。”杀手告诉安托万,“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在莱斯特出现的那些日子之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没那么多人,就我和我的朋友们,和平地在乡间小镇漫步。那时有族屋,避风港那种,还有吸血鬼酒吧,任何人都可以去,你知道,安全的避难所,但女王把这一切都抹去了。吸血鬼最后的法律和秩序也随之消失。从那时候开始,流浪者和叛逆者到处滋生,到处都是群殴。没有纪律,没有规则。我试图和费城的年轻人合作,但他们就跟疯狗一样。”

“我知道那个古老的故事,”安托万说,颤抖着,想起那些火焰,那些无法形容的火焰,“但我必须联系本吉和西比尔。我必须联系莱斯特。”

这些年来,安托万从未向任何人讲述过自己的人生故事。他甚至都没有对自己讲过。而现在,随着吸血鬼编年史的灯火照亮了他奇异的旅程,他毫不吝啬地把它都倾诉给了杀手。他害怕被嘲笑,但并没有获得。

“他是我的朋友,莱斯特,”安托万承认道,“他给我讲他的情人尼古拉斯,他曾经是一名小提琴手。他说他不能对他的小小家庭,路易或克劳迪娅讲那些心声,因为他们会嘲笑他。所以他只对我说了。”

“你要是去纽约的话,我的朋友,阿尔芒会把你烧成灰的,”杀手说,“啊,本吉和西比尔不会,不,甚至路易也不会……但阿尔芒会这么做的,他杀人不眨眼。他们也可以做到。他们两个人的血管里流着马瑞斯的血。就连现在的路易也强大了,也得到了老人的血。但阿尔芒是会杀人的。曼哈顿有八百万人口,但只有四名不死者。我警告你,安托万,他们不会听的。他们不会在乎是莱斯特制造了你。至少我认为他们不会。见鬼,你甚至没机会告诉他们。阿尔芒会听到你的到来,然后就当场杀死你。你知道他们必须看到你才能把你烧死,是吧?除非他们看到你,否则他们没法做到。但阿尔芒会追捕你,你没处躲藏。”

“但我得走了,”安托万说。他泪流满面,用双臂环住自己,在床沿上来回摇晃。他长长的黑发垂在脸上。“我必须回到莱斯特身边。我必须。如果有人能帮我找到他,那就只有路易,不是吗?”

“见鬼,伙计,”杀手说,“你不明白吗,所有人都在寻找莱斯特。而这些焚烧正在发生,正在向西移动。在过去两年里,没人见过莱斯特的一根毫毛,伙计。在巴黎的最后一次目击可能是假的。有许多家伙大摇大摆第假装莱斯特。去年我在新奥尔良,就看到那么多假莱斯特穿着海盗衬衫和廉价靴子招摇撞骗,你不会相信的。那地方人满为患。一个晚上,他们就把我们赶出了城。”

“我没法一个人待下去,”安托万说,“我必须联系他们。我必须为西比尔拉小提琴。我必须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看,老伙计,”杀手柔和而富有同情心地说,他搂着安托万,“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到西部去?咱们俩都活过了上一次焚烧,不是吗?我们也会活过这个的。”

安托万无法回答。他是如此痛苦。就像多年前被烧伤时一样,他在脑海中看到了明亮爆炸色彩的疼痛。红色、黄色和橙色的那种疼痛。他拿起小提琴开始演奏,轻柔地演奏,让它陪他哀悼他曾经或者可能成为的一切,唱出他的希望和梦想。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乡间小路上狩猎,之后他告诉杀手这几世纪以来的孤独,他如何像莱斯特曾经爱他那样爱凡人,以及他最终如何远离他们,害怕不能像莱斯特制造他那样,对他们做那样的事。莱斯特在制造安托万时是受了重伤的。那并不容易。那与马瑞斯的回忆录《血与黄金》中描述的“黑暗技巧”的宏伟过程完全不同。十六世纪,当马瑞斯在威尼斯那些摆满他自己画作的文艺复兴时期房间里制造阿尔芒的时候,那听起来是像在赠送礼物。但他自己的则根本不是那样的。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真事,”杀手说,“最近,它根本起不了作用了。在这些屠杀开始之前,人们就在谈论这件事了,把一个人带进来有多难。就好像‘血’用光了。‘在血中’的太多了。想想看,这力量来自母亲,来自那个邪灵阿梅尔,他进入了阿卡莎,然后进入了被诅咒的女王玛凯莱。好吧,也许阿梅尔真的像玛凯莱曾经说过的那样,是个仿佛有触手的隐形生物,而那些触手已经尽可能地伸展了。但它们不能无穷尽地伸展。”

杀手叹了口气。安托万移开视线,他听得入迷。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讨厌告诉任何人这件可怕的事情,”杀手说,“最近两次我试图把人带过来,都失败了。以前从没有这种事,我可以告诉你。”杀手摇了摇头,“我试图带过来我在镇上见到的一个最漂亮的小女孩,但它没有奏效。它就是没用。天亮了,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砍下她的头,埋葬她,我答应她永生,但我最后必须那么做。她成了个僵尸,甚至不能说话,心脏也没有跳动,但也没死。”

安托万颤抖着。他从没尝试过这种事。但如果这是真的,他就没有一丝希望通过制造另一个人来结束这种孤单了,那么他就更有理由继续前进了。

杀手低声笑了起来:“以前好像很容易,”他说,“以前我作为尖牙帮成员的时候,但现在,到处都是肮脏的乌合之众和垃圾人,你造了他们,他们也会离开你、抢劫你、背叛你,和别人一起离开。我告诉你,这大屠杀必须要到来。必须的。有坏人在卖血。你会相信吗?卖血。至少曾经有这种人。我希望他们现在也像其他人一样疲于逃命了。”

杀手再次恳请安托万留在他身边:“据我们所知,安尔芒、路易和莱斯特都在一起。”杀手说,“也许他们就是这样吧,《吸血鬼编年史》中的主人公们。但这些事情必须要发生,正如我所说的。我知道本吉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会说出来。他不能。但这一次比以前更早。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吗?昨晚在加德满都发生了一场焚烧。想一想,伙计,不管是谁干的,都会穿过印度,然后进入中东地区。这比上次更糟,更彻底。我能感觉到。我记得,我知道那些事。”

他们泪流满面地在纽约东南不远处分开。杀手不再前进。本吉前一晚的广播证实了杀手最担心的事情。加尔各答的焚烧没有直接的目击者。数百英里外的吸血鬼捕捉到了献祭的画面。他们向西逃去。

“好吧,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完成这件事,”杀手说,“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阿尔芒和其他人住在上东区的一座豪宅里,距离中央公园半个街区。是一座三栋联排别墅,每栋都有一扇通往街道的们。每个门廊上都有希腊式小竹子,前面有大树,周围是铁围栏。

“那联排别墅大概五层高,窗户外有花哨的铁艺阳台,但也不是阳台。”

“我明白你的意思。”安托万感激地说。他正在从杀手的脑海中提取图像,但这样说似乎很粗鲁。

“里面很漂亮,”杀手说,“就像一座宫殿,在这样的夜晚,他们会把所有的窗户都开着,你知道,他们会在你看到他们之前很久,就先看到了你。他们可能会在你靠近之前很久,就呆在那些高高窗户上的任何地方。

“这公馆有个名字,叫‘三位一体之门’。很多吸血鬼都会告诉你,如果我们去那里,那对我们来说就是死亡之门。记住,我的朋友,阿尔芒市杀手。几年前,当莱斯特在新奥尔良穷困潦倒的时候——在他遇到恶魔麦诺克之后——是阿尔芒让垃圾们远离他。莱斯特输在那所古老修道院的小礼拜堂里……”

“我记得书上写的。”安托万说。

“是的,嗯,阿尔芒清理了城市。安托万,请不要去那里。他会把你从地球上炸飞。”

“我要走了。”安托万说。他怎么可能向这个朴素的幸存者解释,存在于世对他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即使是有这名饮血者的陪伴,也不足以填补他内心的空虚。

他们在离别前拥抱。杀手再一次说他要去加利福尼亚。如果大屠杀向西移动,那么他也会向西移动。他听说过,在南加州住着一位伟大的吸血鬼医生,一名叫法里德的不朽者,他在显微镜下研究黑暗之学,并有时候会庇护像杀手这样的漫游者,如果他们愿意捐赠一些组织和血液来进行实验。

法里德是一名叫塞思的吸血鬼用古老的血液制造的,他几乎和母亲一样老。没有人能伤害塞思或法里德。好吧,杀手打算去加利福尼亚找那个医生,因为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恳求安托万改变主意,跟他一起去。但安托万不能这么做。

安托万后来又哭了。他又独自一人了。那天早晨,当他躺下睡觉时,他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强大的人叫喊起来,传递着这个消息。焚烧正在消灭印度的吸血鬼。一种巨大的厄运感充满了安托万。当他想起他在地球上漫游和沉睡的这些年时,他觉得他浪费了莱斯特给他的礼物。浪费。他从没想过这是珍贵的。这只是一种新的痛苦。

但对本吉·马哈茂德来说,情况并非如此:“我们是一个部落,我们应该像一个部落那样思考,”本吉说,“为什么地狱要在其上统治我们?”

安托万陷入困境,但决心继续下去。他有一个计划。他不会试图跟这些强大的曼哈顿吸血鬼直接对话。他会让他的音乐为他说话。他一辈子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在城外——在他偷车开进曼哈顿之前——他让一位可爱的女孩在满是香水和点燃蜡烛的美发沙龙里为他修剪了现代风格的黑发,然后给自己穿上了一套精美的阿玛尼黑色羊毛西装,搭配了雨果博斯的衬衫和范思哲珊莎发光的真丝领带。就连他的鞋子也很花哨,是用意大利皮革制成的,他小心翼翼地用油和干净的纸灰擦拭白皙的皮肤,让自己在明亮的城市灯光下显得不那么耀眼。如果所有这些奉承能让他们迟疑停顿片刻,他就会利用这个停顿让小提琴歌唱。

终于,他走在了第五大道上,把头来的汽车丢在一条小街上,这时他听到了西比尔狂野而毫无错误的音乐。是的,那里就是杀手所描述的宏伟联排别墅,三位一体之门,面对市中心,有许多亮起暖色调灯光的窗户,他几乎可以听到阿尔芒强大的心跳。

当他把小提琴盒放在脚边,迅速调整好他的乐器时,西比尔打断了她一直在演奏的那首湍急的长曲,突然转入了肖邦柔和优美的练习曲《离别》。

他穿过第五大道,走向豪宅的大门,他已经在和她一起演奏了,跟着她滑进练习曲那柔和甜美的、明显悲伤的旋律,和她一起进入更激烈的乐句。他听到了她的忧郁,然后又继续演奏,慢慢地,他的小提琴也跟着歌唱了起来,在她旋律的上方摆动。眼泪顺着安托万的脸颊滚落,他忍不住,尽管他知道那是沾满鲜血的样子。

他一直在跟着她,在她的旋律之下,演奏能在G弦上拉出的最低、最暗的音符。

她停了下来。

一切陷入安静。他以为自己会崩溃。在模糊中,他看到凡人聚集在他周围,注视着他,突然他放下弓子,从肖邦温柔爱抚的音乐中扯开,进入巴托克小提琴协奏曲强劲饱满的旋律中,他把小提琴声部和管弦乐队的一起演奏。那是一阵狂野的、不和谐的痛苦音符的洪流。

突然间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尽管他知道人群已经聚集了很多,并且没有音乐从西比尔的键盘上回应他。但这就是他的内心,他当前的歌唱,他越陷越深,节奏越来越快,几乎变得非人类。

他的灵魂随着音乐歌唱。当他的思绪随之歌唱时,它变成了他自己的旋律和滑音。

让我进去吧,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路易,让我进去。我由莱斯特制造,从来没有机会认识你,在很久以前,从来没有打算伤害你或克劳迪娅,请原谅我,让我进去吧。本吉,我的指路明灯,让我进去吧。本吉,我在无尽黑暗中的安慰,让我进去吧。阿尔芒,我求求你,在你的心中为我找到一个位置,让我进去吧。

但很快,他的语言就消失了,他不再用文字或音节来思考,而只是在音乐中,只在跳动的音符中。他在演奏时疯狂地摇晃着。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看起来、听起来还像个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如果他现在死了,也不会反抗,不会用它身上的任何一个分子反抗,因为死刑判决是由他自己亲手做的,因他的真实身份。这音乐就是他真实的样子。

安静。

他不得不擦去眼角的血迹。他不得不缓慢地伸手去抓他的手帕,颤抖地抓着,看不见东西。

他们靠近了。凡人人群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能听到那颗强大的心脏,那颗古老的心脏,那一定是阿尔芒的。冰冷的超自然肉体接触到她的肉体。有人拿走了他的手帕,这手帕正在替他擦拭眼睛,抹掉脸上细细的血迹。

他睁开眼睛。

是阿尔芒。那赤褐色的头发,男孩般的脸庞,以及漫游了半个千年的不朽者的灼热的深色眼睛。啊,这真是教堂天花板上六翼天使的脸。

我的命在你的手中。

在他的四面八方,男人女人们在为他的表演鼓掌——只是无辜的人,不知道他是谁。人们甚至没注意到这些血泪,这歌致命的赠品。夜色明亮,街灯和一排排黄色的窗户,白天的暖风从人行道上出来,高大的树的嫩苗小叶被微风吹落。

“进来吧,”阿尔芒轻声说。他感到阿尔芒搂着她。这样的力量。“别害怕。”阿尔芒说。

激动的西比尔站在那里,对着他微笑,而在她旁边,显然是本吉·马哈茂德,戴着黑色软呢毛,伸出小手。

“我们会照顾你的,”阿尔芒说,“跟我们一起进来吧。”

Antoine 安托万

coven house 族屋

vampire tavern 吸血鬼客栈

Killer “杀手”

Magnus 马格努斯

Davis 戴维斯

Fang Gang “尖牙帮”

Nicolas 尼古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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