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十章 艾弗拉德·德·兰登

第十章 艾弗拉德·德·兰登

 

他不想参与这些事,那个“声音”告诉他要烧掉那些年轻人。他不想参与战争、派别、集会或吸血鬼书籍的事。当然,他也不想与这个声音有任何关系。它庄严地以心灵感应说,“我是‘声音’。照我说的做。”

简直绝了。他笑了。

“你为什么不想屠杀他们?”“声音”问道,“不正是他们把你赶出了罗马吗?”

“不,他们没有。但我确实希望你能离开。”

艾弗拉德从坏经验中得知,吸血鬼的本性是不会成群结队的,除了坏人,而与其他饮血者战斗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最终只会让所有参与的人毁灭。他早就选择了独自生存。在离锡耶纳不远的托斯卡纳山区,他呆在一个小型翻修别墅里,有一群凡人,而晚上的房间是他一个人的。他对那些不时拜访的不朽者只是冷淡招待。但这个声音让他重新开始,他不听。他会去罗马或佛罗伦萨打猎,因为那儿是唯一真正安全而丰盈的猎场,但他不会去罗马放火。

七百年前,他在法国被一个名叫罗沙曼德的伟大吸血鬼制造,他制造了一系列德·兰登吸血鬼,他是这么称呼他们的——本尼迪克、阿丽桑德拉、埃莱妮、尤金妮、诺特科和艾弗拉德——其中大部分在这几个世纪里无疑已经灭亡了,但艾弗拉德幸存了下来。的确,他曾被“撒旦之子”的集会俘虏,那些臭名昭著的迷信吸血鬼把他们悲惨的存活当成一种宗教,他确实为他们服务了,但只因他被折磨和挨饿。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某个时候,他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了,他被凶恶的巴黎集会会长阿尔芒派到罗马的撒旦之子那里,了解那里的集会状况。好吧,集会已经成了废墟,集会会长桑提诺穿着世俗的衣服和珠宝,蔑视他曾强加给别人的所有规则,过着亵渎神明的生活。艾弗拉德看到了自己的机会。他逃离了撒旦之子,发出攻击,那是很久以前,在撒旦之子把罗沙曼德从法国赶走之前,他曾教给他的东西。

自那时起,艾弗拉德有过许多与比他更强大之人的相遇。他在可怕的焚烧中幸存下来,那时阿卡莎在世界范围内袭击了各地的黑暗之子,无论他们的性格、勇气、功绩或慈心。

他甚至在《吸血鬼编年史》中被简短而侮辱性地提起了一句,艾弗拉德被描写为“憔悴的大骨架”,穿着满是灰尘的衣服和肮脏的蕾丝。好吧,他可以忍受“憔悴的大骨架”。那确实是真的,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相当漂亮的,但“满是灰尘的衣服和肮脏的蕾丝”?这让他很生气。他保持着齐肩黑发和一尘不染的衣服。如果他再碰到马瑞斯,他要打他的脸。

但这其实都是愚蠢之举。如果他打对了牌,就永远不会碰到马瑞斯或其他任何人,或许客套几句好话,就继续前进了。关键就是,艾弗拉德要与其他的饮血者和平共处。

而现在,这个无意义的声音,这个直接进入他脑海的声音,每晚都在折磨着他,命令他去杀人、去烧人、去肆虐。他无法将这个声音拒之门外。

最后,他不得不求助于音乐。自二十世纪初以来,艾弗拉德就开始购买优秀的扩音系统。事实上,他的小别墅储藏室是个名副其实的博物馆,因为他不喜欢把好东西扔掉。他有上发条的维克托拉唱机,许多摞厚厚的黑胶唱片,他曾用它们播放,还有曾经给他带来“高保真”和“立体声”的早期电子产品,现在都落满灰尘。

他已经转向光盘、流媒体和类似的东西,他把iPhone放进小小的博世音箱座中,用《女武神的骑行》充斥了别墅,并祈祷“声音”会消失。

没有这等好运气。这个低能的、坏脾气的、幼稚的小怪物继续侵入他的思想。

“你不可能说服我烧死任何人,你这白痴!”艾弗拉德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我会因此惩罚你。你这个年轻、软弱、愚蠢的家伙,”那声音说,“当我达到我的目的时,我会派一个古老者去摧毁你这不服从之人。”

“啊,把它塞进你的烟囱吧,你这虚荣的小讨厌鬼,”艾弗拉德说,“如果你如此高贵威严,有能力做这种事,为什么还跟我说话?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把罗马所有的饮血流浪汉轰走?”

这傻瓜是谁?是某个深埋在地下的古老者,还是被围困在某个废墟里的人,拼命想控制别人,把其引向他的监狱?好吧,他做得可够糟糕了,这煽动战争和空洞的威胁。

“我会让你受苦的,”声音说,“把那该死的音乐关掉!”

艾弗拉德笑了起来。他把音量调高,把iPhone从底座里拿出来,放进口袋里,接上耳机,出去散步了。

那声音在发怒,但他几乎听不到它了。

他走的是一条可爱的下坡路,通往有城墙的锡耶纳市。艾弗拉德是多么喜欢这个地方,它那小小的蜿蜒的中世纪街道让他感到安全,让他想到了他的巴黎。

而今天的巴黎让他害怕。

他甚至喜欢充斥在锡耶纳的那些满面春风、温文尔雅的游客,他们享受着艾弗拉德也喜欢的东西——闲逛、凝视商店橱窗、坐在酒馆里。

艾弗拉德喜欢这些商店,并希望有更多的商店在天黑后也开放。他经常派他的凡人仆人为他去买文具,他写下偶成的诗句,然后把这些诗句裱起来挂在墙上。他还喜欢购买香薰蜡烛和鲜艳的丝绸领带。

像许多中世纪时被制造的老古董一样,他喜欢华丽的大袖衬衫,绑腿一样的紧身裤,以及花哨的、基本是天鹅绒的外衣。这些东西都是他在那台耀眼的苹果大电脑上网购的。但城里还有精致的男士手套,还有金色的袖扣之类的。很多闪闪发光的装饰品。

他有很多钱,是几个世纪以来以各种方式积累下来的。他并不饿。他前一天晚上在佛罗伦萨进过食,那是一场漫长而缓慢的美味盛宴。

所以在这个凉爽温和的夜晚,在托斯卡纳的星空下,他很高兴,尽管那声音在他耳边抱怨。

他走进小城,向他真正认识的几个人点头致意,这些人也在他经过的时候回礼——“那个憔悴的大骨架”——然后沿着狭窄的街道向大教堂方向走去。

很快,他就来到了他最喜欢的咖啡馆。那里卖报纸和杂志,有几张桌子摆在街上。今晚大多数顾客都在室内,因为对他们来说,天气有点冷,但对一个吸血鬼来说,天气是完美的。艾弗拉德坐下来,把音乐从瓦格纳切换到维瓦尔第,他更喜欢维瓦尔第,并等待服务员给他送来他的老派东西,一杯热的美式咖啡,当然他不能也不会喝。

几年前,他曾不遗余力地让人觉得他在吃喝。现在他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在这样一个世界上,人们消费食物和饮料不仅是为了营养,也是为了娱乐,没有人会在乎他在咖啡馆的桌子上留下满满一杯咖啡,只要他留下慷慨的小费。他每次都留下大量小费。

他坐回那把小铁椅子上,也可能是铝做的,开始随着维瓦尔第的小提琴音乐哼唱起来,他的目光掠过环绕着他的那些漆黑古老外墙,这些永恒的意大利建筑也经历了许多变化,像他一样。

突然,他的心停跳了半拍。

在他对面的咖啡馆里,高大的建筑之下,户外桌旁,坐着一个古老的吸血鬼,以及似乎是两个幽灵。

艾弗拉德被吓得呼吸都不敢了。一下子,他就想到了“声音”的威胁。

而在这里,这个古老的吸血鬼就坐在离他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他有着栀子花般的肤色,一双明亮的深陷黑眼睛,一头修剪整齐的雪白短发,他直视着艾弗拉德,好像他认识他一样,而在他身边的这两个鬼魂,以粒子形态现身,虽然他不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也盯着他。这些生物看起来很友好。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些鬼魂很华美。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奇妙地坚固,而且似乎在呼吸。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而且它们穿着真正的衣服,这些鬼魂。真是太聪明了。

几世纪以来,鬼魂在伪装成人类这件事上,已经做得越来越好。自他出生以来,艾弗拉德就看到他们以不同形式出现。在很久以前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很少能形成粒子体,但现在已经相当普遍了。特别是在罗马,他经常瞥见他们。

但他在欧洲各地城市街道上所见的所有现代鬼魂中,这两个绝对是最棒的。

其中一个鬼魂,离古代吸血鬼更近的,看起来是个大概五十岁的男人,有一头波浪形铁灰色头发和一张高贵的脸。他明亮的眼睛眯着,表情友好,有一张令人愉快的、几乎是漂亮的嘴。他身旁坐着一个壮年男子的形象,他有一头修剪整齐的灰白短发和灰色眼睛。所有人都穿着整齐的衣服,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会称之为精美体面的衣服。年轻的男鬼有种骄傲的气质,他转过头来,环顾四周,好像他正在享受这条繁忙小街上的时刻,不管这三人为什么来到这里。

那个有着精心梳理的白发的吸血鬼向艾弗拉德点了一下头,艾弗拉德就默默地疯狂起来。他发出心灵感应:好吧,该死的,如果你打算这么做,就炸了我吧。我太害怕了,不想做文明人。继续吧,但首先,首先,我要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关上了iPhone里的音乐。他不想带着背景音乐死去。他完全期待着听到“声音”愤怒而兴奋的笑声。而那声音并不在那儿。

“可悲的懦夫,”他喃喃地说,“ 你下令了我的死亡,却没有留在这里见证,就逃走了。你还想让我烧掉孔多蒂大街上的罗马吸血鬼庇护所。嗯,你真是丑陋,你这疯子。”

对面那个古老的吸血鬼站了起来,以一种绝对友好的方式,示意艾弗拉德加入他们。他并不高大,骨架窄小。他从附近的桌子拿了一把椅子,放在他们身旁。他耐心地等待着艾弗拉德的回应。

艾弗拉德仿佛已经忘了如何走路。他在不死者的生活中一直看到吸血鬼被别人烧死,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生物在自己的地狱中的可怕景象,只因为一些更老、更强大的吸血鬼——比如那个可鄙的、居高临下的马瑞斯——决定他或她应该去死。当他穿过街道时,他的腿颤抖得厉害,以为自己随时都会倒下。他觉得紧身皮夹克很重,靴子夹得也很紧,他愚蠢地想知道,他的蓝丝绸领带上是否有污点,淡紫色衬衫的袖口是否从外衣袖子里伸出太长。

当他伸手接过老吸血鬼坚硬冰冷的手时,他的手明显地在颤抖。但他还是做到了。他设法坐了下来。

鬼魂们在向他微笑,他们甚至比他想象得更完美。是的,他们会呼吸,他们有内部器官,是的,他们穿着真正的衣服。那些深色精纺羊毛、亚麻布和丝绸,没有任何虚幻。毫无疑问,这些极好的“身体组织”可以转眼间消失,昂贵的衣服和空鞋会掉到地上。

老吸血鬼把一只手放在艾弗拉德的肩膀上。他的手很小,但手指很长,戴着两只令人惊叹的金戒指。这是吸血鬼相互问候的传统方式,不是拥抱,不是亲吻,而是将手放在肩上。艾弗拉德记得,在他在他们之中生活的时候。

“年轻人,”他以年长饮血者特有的浮夸态度说,“请不要害怕。”他用巴黎口音的法语说。

从近处看,这位古代人的脸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他的五官非常精致,有纤美的黑睫毛和宁静的微笑。高高的颧骨,结实的、棱角分明但狭窄的下巴。他的皮肤看起来确实像月光下的栀子花瓣,是的,他的白发有种微妙的银色光泽。他生于黑暗时并没有那样的头发。

罗沙曼德,艾弗拉德的制造者,很久以前就解释过,当一些古老者被严重烧伤后,他们的头发就永远是白色了。嗯,就是这种华丽的白发。

“我们知道你已经听到了声音,”这个古老者说,“我也听到了。其他人也听到了。你现在听着它么?”

“没有。”艾弗拉德说。

“它告诉你,要烧死其他人,是吧?”

“是的,”艾弗拉德说,“我从未伤害过其他饮血者。从未不得不那样做。从未想过要那样做。我在意大利的这个地方生活了将近四百年。我不去罗马或佛罗伦萨与人争斗。”

“我知道。”那个古老者说。是个悦耳的声音、温和的声音,但那时所有的古老者都有好声音,至少就艾弗拉德观察到的而言。他对他的制造者罗沙曼德最深的印象就是他诱人的声音,那声音引诱他进入森林,在那个他违背自己意愿被生于黑暗的夜晚。艾弗拉德曾以为,城堡里的领主是召唤他,进行一场情欲的邂逅,如果他成功地取悦了对方,就会用几个硬币把他打发走,而他将会有关于挂毯覆盖的墙壁、炽热的火焰和精美的衣服的故事来告诉他的子孙们。哈!他还记得罗沙曼德对他说的话,仿佛就在昨天晚上:你肯定是你们村最漂亮的年轻人之一!

“我的名字是泰斯卡门,”这个用如此温和、亲切的眼睛看着他的古老者这么说,“我来自古埃及。我是‘母亲’的仆人。”

“自从《吸血鬼编年史》出版后,不是天天有人这么说自己吗?”艾弗拉德愤怒地脱口而驰,“你们之中就没人承认其实是个什么叛徒,或者从大篷车里衣衫褴褛的吉普赛饮血者那里骗来血的聪明货色?”

古老者笑出了声。但那是一种善意的笑。“好吧,看来我确实挺叫你安心的了。”他说,“事实证明,这不是什么难事。”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那个‘声音’有可能是谁吗?”

“你问我?”艾弗拉德嘲笑道,“你一定在血里有两千年了。看看你们。”他瞪着那两个鬼魂:“你们不知道那是谁吗?”他又转回了泰斯卡门身上:“那个小怪物快把我逼疯了。我没法把他关在外面。”

泰斯卡门点了点头:“我很遗憾,但是可以有办法忽略他的。这需要耐心和技巧,但可以做到。”

“哦,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艾弗拉德说,“他把那根看不见的针刺进我的太阳穴。他一定就在附近。”

他又瞪了一眼那两个鬼魂。他们甚至没有颤抖。有时当你直接瞪视他们的时候,鬼魂会发抖或震颤,但这两个没有。

那个看起来像个老人的鬼伸出了他的鬼手。

艾弗拉德握住它,发现它完全是人的感觉,温暖而柔软。

“雷蒙德·加兰特,”鬼魂用英语说,“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允许的话。”

“马格努斯。”年轻的男鬼说。他有一张了不起的脸,不管作为鬼魂还是饮血者或者凡人。当他微笑时,他的眼睛跟着皱了起来,他有一张特别漂亮的嘴,人们称之为慷慨的嘴,就像美景宫的阿波罗的样子。他的额头很美,头发在额头上向后梳,呈灰金色,很英俊。

这些名字听起来挺耳熟,但艾弗拉德无法确定。雷蒙德·加兰特。马格努斯。

“我不认为‘声音’就在附近,”泰斯卡门说,“我认为他可以出现在他想出现的任何地方,世界的任何地方,但他似乎一次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当然,这‘地方’是某个饮血者的脑中。”

“这意味着什么,确切地说?”艾弗拉德问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谁?”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雷蒙德·加兰特说。他再次用英式英语说话。艾弗拉德立刻换成了英语。他喜欢英语的粗鲁,已经完全习惯了它作为当今世界的语言。但艾弗拉德讲的是美式英语。

“你,一个饮血者,跟两个鬼魂在一起做什么?”他问泰斯卡门,“我没有冒犯的意思,相信我。只是我从未见过饮血者与鬼魂为伴。”

“好吧,我们确实在作伴,”铁灰色头发的幽灵、那个年老的说,“我们呆一起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我向你保证,我对你或任何人都没有邪恶的企图。”

“那你们为什么在这里,还问我关于这个声音的问题?”

“他现在正在全世界煽动暴力,”泰斯卡门说,“在各地的小镇和城市,年轻的饮血者正在被杀害。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一次,但我们知道那次屠杀的原因。但我们不知道现在这次的原因。而且饮血者在偏僻的地方、甚至在他们私人庇护所被悄悄地消灭,没人注意到。”

“那你是怎么注意到的?”艾弗拉德问。

“我们听说了。”名为马格努斯的鬼魂说。他有深沉、流畅的声音。

艾弗拉德点了点头。

“有个美国吸血鬼从纽约广播这些事。”艾弗拉德淡淡地冷笑着说。这些话里有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粗俗,他突然为自己说出这些话感到羞愧,但这三个生命都确认他们也知道这事。

“本吉·马哈茂德。”泰斯卡门说。

“他和这‘声音’一样脑子不正常,”艾弗拉德说,“这小傻瓜认为我们是个部落。”

“啊,我们确实是,难道不是吗?”古代人轻轻地问,“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在古代就是这样。”

“好吧,现在不是了,”艾弗拉德说,“听着,这声音承诺,如果我不听它的命令,就会毁灭我。你认为它有能力这么做吗?它能做到这一点吗?”

“它似乎一种很简单的方式运作,”泰斯卡门说,“它唤起古老者去烧别人,年轻人去烧他们的同伴。而且我怀疑,它完全以来于,寻找容易受骗、容易受影响的人,来消灭其他人。它似乎没有其他的计划。”

“那么它可以唤起一些容易受骗或容易受影响的人,来消灭我。”

“我们会告诉你,要如何防止这种情况。”泰斯卡门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艾弗拉德问。

“我们这的是一个部落。”铁灰色头发的鬼魂说,“人类、吸血鬼、精怪、鬼魂——我们都是被束缚在这个星球上的有生命的物体。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我们为什么不能同心协力呢?”

“那为了什么目的呢?”艾弗拉德问。

“为了阻止这个声音,”泰斯卡门说,只有点不耐烦,“为了防止它伤害其他人。”

“但我们活该受到伤害,”艾弗拉德说,“不是吗?”他很惊讶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不,我不这么认为。”泰斯卡门说,“这是一种必须改变的思维,它一定会改变。”

“啊,等等,别跟我这么说!”艾弗拉德宣布。他模仿美国人的语气说:“‘我们自己就是我们所寻求的变化!’不是吧?要说你信这个,我就要从椅子上笑摔下去了,笑着滚到街上去。”

三个人对他笑了笑,但他能感觉到,尽管他们对他很有礼貌,但不喜欢被嘲弄,这叫他突然感到遗憾。他突然意识到,这三人一直都很善良礼貌,但他自己却行为奇怪愚蠢,浪费了这些时间,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到一起,”年轻的男鬼问道,“为我们共同的世界实现某种和平?”

“什么世界?”艾弗拉德问,“你是个鬼魂,我的朋友,而我是有血有肉的,不管我有多讨人厌。”

“我曾经是个人,”年轻的鬼魂说,“在那之后的几个世纪里,我是个饮血者。而我现在是个鬼魂。而我的灵魂在这三种形式下,都是我的灵魂。”

“饮血者。”艾弗拉德喃喃道。他惊叹不已,再次研究这个鬼魂的脸,以及那张慷慨、慈祥的嘴和富有表亲的眼睛。“马格努斯!”他惊奇地说,“不是吧,炼金术士马格努斯。”

“是的,正是我。”鬼魂回答,“我在旧时代就认识你,艾弗拉德。你是由罗沙曼德制造的,而我是由本尼迪克制造的,可以这么讲。”

艾弗拉德大笑了起来:“我认为是你造就了本尼迪克,”他说,“从他那里偷了血,让他成为各地饮血者的笑柄。于是现在你成了鬼魂,一个饮血者的鬼魂。”

“我不认为我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马格努斯说,“但我之所以能在这里,是获得了我最亲密的朋友的帮助,帮助我成了你眼前的样子。”

“嗯,这与我认识的那个邪恶老驼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艾弗拉德说,然后他立刻就感到了后悔。他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我很后悔说那些话,”他低声道,“请你原谅。”

但马格努斯笑了:“不需要抱歉。我本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家伙。做鬼的一大好处是,你可以完善你的以太体,比用血造成的美化更深刻。因此,你看到的,正是我一直想成为的样子。”

这让艾弗拉德从骨子里感到震惊,这就是马格努斯,他曾认识的马格努斯,那个制造了吸血鬼莱斯特的马格努斯,这个雏儿改变了吸血鬼的历史。是的,他能以某种方式看穿这个耀眼的光晕,看到他所认识的马格努斯,那个睿智聪明的炼金术士,他曾如此雄辩地乞求罗沙曼德的血,他是在穷人中施行奇迹的医者,在哥白尼成名之前就用青铜望远镜研究星星。

这就是马格努斯。普鲁姆的诺特科所钟爱的人,后来被本尼迪克非出于本意地带入了血中。诺特科现在还在某个地方活着,这一点艾弗拉德很确定。罗沙曼德曾说,当一名一千岁的饮血者进入火热的坟墓时,诺特科的音乐必将在雪白的阿尔卑斯山上被听到。

另一个呢?这个雷蒙德·加兰特,他是谁?

“你现在听到声音吗?”名为雷蒙德·加兰特的鬼魂问道。

“没有。”艾弗拉德回答道,“就在我看到你们之前,他就沉默了。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得知的,但他已经走了。当他把他的魔法光束对准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就像某种激光一样。”他试图不那么盯着这两人看。他不安地瞥了一眼泰斯卡门。

“他从未对你讲过他的最终目的吗?”泰斯卡门问,“他向你提过秘密吗?”

“主要是威胁,”艾弗拉德回答,“他是如此幼稚、如此愚蠢。他试图利用我的恐惧,我……我最近非常孤独。但我能看穿他的把戏。他说到无法忍受的痛苦,几乎失明,但他无能为力,甚至连动一下手指也不行。”

“他这么说了?说了这些话?”雷蒙德·加兰特问。

“是的,他说他自己很无助,需要我爱的帮助,我的奉献,我对他的信任。说得好像我该信任他似的!他说我的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可以让我的生活更加美好,他还说到藏在意大利的饮血者,要我把他们烧掉。他是如此无情。”

“但你不听他的话。”

“我为什么要听?”艾弗拉德问,“而且,如果这是个古老者,他要想毁灭我,我还能做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你知道如何躲避火之天赋,不是吗?”泰斯卡门问,“你最好的办法就是简单地逃跑。尽可能快地离开这地方,如果可能的话,使用云之天赋,简单地超过攻击者的范围就可以了。如果你能迅速下到地里,那就更好了,因为它不能穿透大地。发出火之天赋的人必须看到受害者,看到建筑物,看到目标。这是它能够发挥作用的唯一方式。”

艾弗拉德在这些方面都不是专家。坦白地说,他对这个简明的建议感激不尽。他不得不承认,本吉·马哈茂德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从来没有像人类信任电视布道者那样相信他。

而艾弗拉德从来没被正式教导过高级天赋的事。他不打算承认,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吸血鬼编年史》中学的,尤其是基于莱斯特·德·莱昂库和马瑞斯·德·罗曼努斯这样不光彩的吸血鬼作家写的描述,并且他一直在练习这些技能。他让这些想法滚来滚去。诅咒撒旦之子和他们的规则和禁令。他们对吸血鬼的天赋不屑一顾!

而伟大的罗沙曼德,他的制造者,那是另一回事了。他讲了许多驾驭风的事情,还有,啊,他还能施法术,能为艾弗拉德和其他人唤起幻觉。罗沙曼德穿着酒红色的长袍,手指上戴着戒指,在他那巨大的大理石镶嵌棋盘前下棋,棋盘上那些国王、王后、骑士、主教和小卒,都是特别为他雕刻的,他给它们起了各种名字。他说,国际象棋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因为那是“念之天赋”的对决。

“是的,”马格努斯轻声道,“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他。我经常和他坐在那个棋盘前。”

如果艾弗拉德是人类的话,他会脸红的,因为他的想法是如此轻易地被读取了,那些图像被查看到了。但他并不介意。他对马格努斯这个鬼魂太着迷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问题:“你能吃吗,你能喝吗,你能做爱吗,你能品尝吗?”

“不能,”马格努斯说,“但我可以看得很清楚,我可以以一种愉悦的方式感觉到冷热,我有一种型体的感觉,活着、占据这个空间、有形的,在时间中有我的节奏……”

啊,这就是马格努斯,这就是马格努斯在说话,他可以和罗沙曼德谈天说地。罗沙曼德如此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禁止所有饮血者伤害他。即使在他偷了血之后,罗沙曼德也没有追捕并试图杀死他。

“他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罗沙曼德曾说,“而本尼迪克要为那件意外负责。但让我们看看他在血中会怎样,可怜的驼背而聪明的马格努斯。”

“要小心,艾弗拉德。”马格努斯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四十五岁的人,或许在这个健康而富足的时代,已经五十岁了,他皮肤光洁,头发是灰烬的颜色。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打扮得火辣辣的,就像那个有着狮鬃般金色卷发和蓝紫色眼睛的莱斯特?但当他注视着马格努斯时,这似乎是个愚蠢的问题。在他面前是个华丽的生物。他们都很华丽,这些鬼魂们。他们可以变化,不是吗,只要他们愿意。

“是的,但我们尽量不这么做,”雷蒙德说,“我们会寻求完善,而不是不断地改变。我们会寻求找到能真正表达我们灵魂的东西,用它来塑造我们的形象。但你没有必要为这些事烦恼。”

“注意安全,”泰斯卡门说,“聪明一些。如果这个声音激起了部落的聚会,请考虑也加入进来。在这个时代,我们不能保持不变,因为现在没什么可以保持不变,我们必须要像人类一样迎接挑战。”

泰斯卡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色小卡片,递给艾弗拉德。一张绅士的名片。上面写着金色的泰斯卡门,下面是个非常简单易记的电子邮件,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们现在要走了,朋友,”泰斯卡门,“但如果你需要我们,请联系我们。我们祝你好运。”

“我想我会熬过去的,就像我熬过了世界大战和之前的大屠杀那样,但还是要谢谢你们。也谢谢你们忍受我的……我令人不愉快的行为。”

“这是我的荣幸,”泰斯卡门说,“最后一点建议。继续听本吉的广播,如果真的有什么集会,本吉会说的。”

“嗯。”艾弗拉德摇了摇头,“集会?像上次一样?像阻止邪恶的女王那样,进行一场大决战,来阻止邪恶的声音?要怎样与一个能在任何时候突然出现在任何人脑袋中、并能听到我的所有说的……甚至是想的事情——的这个‘声音’,进行摊牌?”

“这是个好问题,”雷蒙德·加兰特说,“这取决于,‘声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是什么呢?”艾弗拉德说,“除了让我们互相敌对之外?”

这三个生物站了起来。泰斯卡门伸出手。

艾弗拉德也站了起来,显然很尊敬:“你让我回想起了更好的时代,你真的做到了。”他不顾一切地喃喃自语。突然之间,他对自己变得如此情绪化感到愤怒。

“那时什么时代?”泰斯卡门亲切地问。

“当罗沙曼德还是……啊,我也不知道。几百年前,在撒旦之子摧毁他的城堡之前。那毁掉了一切。那就是饮血者团结起来、联合起来、相信某个念头的结果。我们就是邪恶的。我们一直都是。”

这三个人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做出丝毫反应。他们的表情和举止没有表示同意。或恶意。

“那你完全不知道罗沙曼德可能在哪里,是吗?”雷蒙德·加兰特问道。

“不知道。”艾弗拉德说。他承认道:“如果我知道,我怎会不去找他呢?”这样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完全无视其他饮血者,他蔑视集会、庇护所、吸血鬼旅馆和帮派。但他已经坦白了真相,他要踏遍地球去寻找罗沙曼德。虽然他实际上从来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但想要他要走遍地球去寻找他的老主人,这也是件好事。“他早就不在了,死了,被烧死了,自焚了,不管怎样!”他尖锐地说着,“一定是的。”

“你这样觉得?”雷蒙德·加兰特问。

一股突然的疼痛拽住了艾弗拉德的心。他一定是死了,否则他现在就会找到我,把我召集到他身边,宽恕我……

罗沙曼德在十三世纪放弃了法德边境的野生密林。他厌倦了与不断增加的撒旦之子的战斗。这些撒旦之子吸收了他自己的雏儿,给他带来了永恒的痛苦,他离开了这个古老的战场。

但艾弗拉德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故事。撒旦之子那时候已经控制了艾弗拉德,每晚都把他拖出去祸害巴黎的无辜者。他们吹嘘他们已经把最后一个伟大的亵渎者赶出了法国的土地。他们真的做到了吗?他们并不像畏惧罗沙曼德那样畏惧马格努斯。

他们讲述了罗沙曼德的城堡和土地在白天被狂热的僧侣和修女烧毁的故事,那些僧侣和修女被假装是天使的撒旦之子的夜间耳语所驱使。啊,那些时代。那些迷信的时代,吸血鬼可以对易受骗的虔心者说话,和他们玩低语游戏。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艾弗拉德说,尽管很痛苦,“如果他沉睡在某个墨洛温废墟的地下,无论他处在什么状态下,那‘声音’都不会跟他有任何瓜葛。他太有智慧了,太强大了。他是……他是完美绝伦的。”

尖锐的磨人记忆。艾弗拉德穿着肮脏的破衣服,和撒旦之子们一起去骚扰巴黎的穷人,溜进肮脏的小屋里,以无辜者为食,在某个地方,罗沙曼德的声音在呼唤:“艾弗拉德,挣脱吧。回到我身边吧!”

“再见,艾弗拉德。”泰斯卡门说,三个人一起走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艾弗拉德看着他们走过狭窄的街道,消失在拐角处。

没有一个人类能猜到他们是什么。他们的人类姿态是一流的。

他把胳膊肘靠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他很高兴他们离开了吗?还是他感到遗憾?

他是否想追着他们说: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带我一起走。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是的,但也不是。

他确实想这么做,但他根本做不到。他不知道如何做到这一点,如何对他们诚实地说话,如何恳求他们的帮助或陪伴。他不知道很多事,但他就是这样。

突然间,那个声音出现了。他听到了它的叹息。

“他们不能从我这里保护你,”那声音说,“他们是魔鬼。”

“在我看来,他们并不像魔鬼。”艾弗拉德试探地说道。

“他们和他们可笑的泰拉玛斯卡!”声音说,“真该死!”

“泰拉玛斯卡,”艾弗拉德低声道,“当然了,泰拉玛斯卡!我之前就是在这里听到雷蒙德·加兰特的名字。为什么,那人是马瑞斯认识的。那人……”大约五百年前就死了。

这让他突然觉得很有趣,非常有趣。他一直都知道泰拉玛斯卡,这个古老的超自然现象学者组织。罗沙曼德曾警告过他,有关他们的事,以及他们在法国南部的古老修道院。但他的制造者要求他尊重他们,不要打扰他们。他爱他们,正如他爱马格努斯那样。

“因为他们是温和的学者,”他用他那低沉诱人的声音说,“而且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啊,但这令人吃惊的。他们跟罗马教廷对我们的了解一样多,但他们不谴责我们,对我们没有恶意。他们想了解我们。想象一下吧,他们研究我们,而我们什么时候研究过自己?我相当喜欢他们这一点。我很喜欢。你绝不能伤害他们。”

所以他们的成员包括了人类和鬼魂,是吗?还有饮血者。雷蒙德·加兰特、泰斯卡门和马格努斯。

嗯。他们所有的人类成员死后都变成了鬼魂吗?好吧,肯定不是。否则现在会有数以千计的鬼魂成员四处漂浮。那太荒唐了。

不,这很容易理解,从他们的队伍中招募一个濒临死亡的成员,“在精神上”留在他们身边,是个很罕见的事,因为,任何濒临死亡的人,留存其精神都是很罕见的。啊,这个星球上有很多鬼魂,但他们是所有那些自创始之初就出生和死亡的可怜虫的最后剩余之物。但是,那些被纳入泰拉玛斯卡的是多么幸运,有受过教育的巫师帮助他们学习变得物质化。这就是马格努斯一直在推动的事情。难怪他们如此擅长,那两人,有着温暖的红润肤色和闪亮的湿润嘴唇。

但那个吸血鬼泰斯卡门。他到底是怎么成为他们的一份子的?

艾弗拉德在脑海中快速扫描了一下他所了解的泰拉玛斯卡人物的情况——从莱斯特的著作和马瑞斯的回忆录中。献身的、可敬的、对真理的承诺,没有宗教的怀疑、责难或判断,是的。如果他们的队伍中包括吸血鬼,其大多数成员也没猜到这点。

然后,还有一个巨大的谜团,那就是,是谁建立了泰拉玛斯卡。如果它其实是只由一个吸血鬼,比如泰斯卡门这么老的人,建立的,那么,这对其他人来说无异于一个毁灭性的失望,不是吗?

嗯。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他研究了那张白色的小卡片,并把它安全地放在他的外套里。

“卑鄙,”声音说,“到最后,我会把他们也烧掉。我会烧掉他们的图书馆、他们的小博物馆、他们的静修所、他们的……”

“我明白了!”艾弗拉德愤怒地说。

“你会为嘲笑我的这些夜晚感到后悔的。”

“哦,是吗?”艾弗拉德用一种低沉的美国口音说,“如果你这么厉害,声音,你怎么不试试?他们从黑暗时代就已经存在了。而且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怕你。”

“你这个令人生气的、愚蠢的、不尊重人的混账怪物!”声音说,“你等着瞧吧!”

艾弗拉德突然怔住了。一名侍者拿着一杯咖啡站在他身边,蒸汽在凉爽的空气中升腾。

“又在自言自语了,德·兰登先生?”他兴高采烈地说。

艾弗拉德微笑着摇了摇头,拿出几张漂亮的意大利大钞,给了那个年轻人。

然后他坐了下来,双手捧着那只温暖的被子。莱斯特在《吸血鬼编年史》里确实说得对,他想。用两只手捧着一杯热咖啡,让蒸汽升到脸上,那感觉很好。

他周围唯一的声音是小镇上可预见的响动。一辆摩托车在很远的地方点火,打着饱嗝驶向乡村,还有关上的门之内低沉的谈话声。

他渴了。

突然间,他很渴,真的很渴,但他没精力去离家足够远的地方满足他的渴求。他离开了咖啡馆,起身穿过街道,来到城门前。

不一会,他就离开了高强城市中的照明,在凉爽的黑暗中快速走着上坡路。他觉得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

能想象我们是一个部落吗?能想象我们是可以彼此相爱的生命,像泰斯卡门和他的鬼魂伙伴一样,像罗沙曼德很久以前跟他一样,彼此温柔相待?

如果他从没遇到过撒旦之子,让他挨饿、折磨他、教导他他是魔鬼的孩子,他必须痛苦、为别人制造痛苦,他是一个被诅咒的、令人厌恶的东西,那会怎样?

如果只有疯狂的罗沙曼德在他摇摇欲坠的旧城堡里讲着诗歌、权力和“血中的辉煌”,那会怎样?

现在的人类并不相信那些古老的腐朽宗教了,不是吗?他们不再在原罪和淫乱的负担下躲躲闪闪,恳求赦免他们在去圣餐前一晚的与妻同床,诅咒解剖学因其受到永恒的诅咒,谴责他们自己是一袋发臭的骨头和肉体。不,恰恰相反。在这个新的世纪里,他们充满了希望,和一种新的天真和奇怪的自信乐观,认为他们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治愈所有疾病,养活整个世界。至少在欧洲这个干净、和平的地方看起来是这样,而在过去,这里曾有过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不幸,那么多的流血和无意义的死亡。

如果这样一个光明灿烂的时代也降临在饮血者身上,甚至是最畸零的饮血者,比如艾弗拉德这样的,会怎样?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他所爱的血族中最后一个兄弟——那样一个优秀的、有活力的年轻男性吸血鬼,他几乎不记得他在黑暗礼物之前的生活,他把周围的生活看作是奇迹,低声说着血是一种圣物,在夜晚向月亮和星星唱着无忧无虑的长歌。

但是,当伟大而可怕的阿卡莎女王经过的时候,他被烧成了灰烬。艾弗拉德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所有这些甜蜜的生命力都在瞬间熄灭,冷漠地如同大火吞噬了威尼斯整个吸血鬼聚集地一样,许多人也在那里丧生。为什么艾弗拉德会幸存下来?

他打了个寒战。他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最好永远不要去爱别人。最好是立即忘记那些眨眼即逝的人,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最好的办法就是为每个夜晚的快乐而活。

但是,如果现在是时候了,要让他们所有人走到一起,成为本吉认为的那种部落,互相接近,不管老人还是年轻人,都没有愤怒或恐惧,会怎样呢?

罗沙曼德曾经嘲笑撒旦之子的想法,以及他们自以为是的做法。他曾经说过:“在他们的神还没出生之时,我就已经在血中了。”

艾弗拉德也不想太多地考虑这一切。让它过去吧。而且永远不要记住那些撒旦集会和他们的安息日。永远忘记那些献给“黑暗王子”的可怕赞美诗。

啊,如果有可能团结起来,但崇拜的不是黑暗王子,而是我们的王子,会怎样呢?

他打开iPhone,点击屏幕上的应用程序,连接到本吉的广播。广播现在应该在美国全面播出了。

离黎明还有两个小时。

他在他最喜欢的皮椅上打瞌睡,半梦半醒。

本吉仍在通过博世扬声器低声说话,艾弗拉德把它的iPhone连在其上。但他没有听到。

在梦中:回到罗沙曼德的城堡,在那个空旷的大厅里,火光明亮,本尼迪克,英俊的本尼迪克,有着漂亮的脸蛋,乞求把被称为智者诺特科的僧侣变成吸血鬼,他有着巨大的天赋,日夜不停地写作音乐,就像着了魔一样,他写歌曲、箴言、圣咏和圣歌。

罗沙曼德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移动了他的棋子,说:“但你们这些从基督教神那里带过来的饮血者,我可搞不懂啊。”

“啊,可是,主人,诺特科唯一崇拜的神是音乐。主人,要是他能永远演奏他的音乐就好了。”

“先把他那顶僧侣发冠剃掉,”罗沙曼德说,“然后你再把他带过来。用你的血,不是我的血。但我可不要一个头顶剃秃了的饮血者。”

本尼迪克笑了起来。这不是什么秘密,在给本尼迪克注入黑暗之血之前,罗沙曼德把本尼迪克关了几个月,让他的“僧侣”头发长回原来的样子,长满他漂亮的脑袋,本尼迪克为黑暗礼物做了准备,就好像它是一种圣礼。罗沙曼德要求他的雏儿拥有美貌。

普鲁姆的智者诺特科有着出名的美貌。

一阵噪音惊醒了艾弗拉德。

它把他从那个熟悉的、有着高耸横梁和石板的古老大厅里突然拉了回来。

他听到火柴尖锐的擦擦声。他的眼皮上闪烁着火焰。这所房子里没有火柴!他用火之天赋点燃了火焰。

他从皮椅上迅速跳下来,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两个眼神狂乱、衣衫不整的年轻饮血者——一男一女,穿着牛仔裤和皮衣的典型流浪者。他们正在放火烧这个房间里的窗帘。

“烧吧,你这个魔鬼,烧吧!”那个男的用意大利语喊道。

随着一声怒吼,艾弗拉德把那个女的扔出了窗户,把玻璃打碎,把燃烧的窗帘扯了下来,扔在了那个男的的身上,同时把他也粗暴地扔了出去,扔到了黑暗的花园里。

两人都在咆哮着咒骂他。男的从一堆燃烧的天鹅绒下滚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刀,向艾弗拉德跑去。

燃烧。

艾弗拉德用他所有的力量,在额头中央收集着火之天赋,然后朝着那个傻瓜放出了爆炸。火焰从男孩的身体里射出,笼罩着他的手臂和头部,他喘息的尖叫声被烈焰的轰鸣声所压制,血液像汽油一样燃烧。那个女的已经逃走了。

但艾弗拉德在她爬上墙时抓住了他,在把獠牙插入他的喉咙时,把她向后拖。当他撕开动脉时,她尖叫起来,血喷到他嘴里,冲入他的上颚,淹没了他的舌头。

一下子,大量的图像仿佛给他下了药,她跳动的心脏带来了这些幻象,就像它带来了血液一样。那个声音,是的,那个声音告诉她去杀人,告诉他们俩去杀人。他们是在米兰一个肮脏的小巷里,被一个瘦小的大胡子饮血者制造出来的恋人,他把它们推到外面去杀人偷东西,他们在血中也许有二十年了,现在正在死去,童年时的碎片浮现。她白色的第一次圣餐裙子、焚香、拥挤的大教堂、《圣母颂》、母亲的笑脸、格子布裙子、盘子里的苹果、苹果的味道、不可避免的终归平静。他喝得更深,从她身体上汲取最后一滴,一直喝下去,直到什么都没有,心脏不再像张嘴的鱼一样喘息。

他从花园的棚子里拿出一把铲子,把她的头从身体上砍下来。然后,他啜饮着现在从撕裂的颈部组织、空洞的血管中渗出的血液。意识的微光。太可怕了!他放下她的头,把他的手刷干净。

他用火之天赋轻轻一吹,就把她的遗体烧掉了,那颗无神地瞪着的头,长长的黑发被她洁白的牙齿夹住,那具瘫痪的身体。

烟雾消散了。

初秋的柔风抚摸着他,安慰着他。

在寂静的花园里,嫩草上闪烁着玻璃碎片的光芒。鲜血使他头脑清醒、视力敏锐,温暖了他,使这个黑暗的早晨变得神奇。这些碎玻璃像珠宝一样、像星星一样。

他呼吸着周围柠檬树的香味。夜晚在他周围变得空荡。没有人对这对无名之人唱哀歌,这一对,如果他们没有与一个不可战胜的敌手为敌,就可能存活一千年。

“啊,话说声音啊,”艾弗拉德轻蔑地说,“你不会放过我的,是吧?你没有伤害我,你这个可鄙的怪物,但你把这两人送入了死亡。”

但没有人回答。

他用铲子把这两个人埋了起来,小心翼翼抚平泥土,把碎石从台阶上刮下来,从路上刮下来。

他感到很震惊。他感到厌恶。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的火之天赋比以前更强了。他从来没有真正用这个来对付另一个饮血者。但这次他知道,如果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也能做到。

这是个小小的安慰。

然后那声音叹了口气。啊,这样的叹气。“这就是我的想法,艾弗拉德,”声音说,“我告诉过你,我想让你杀了他们,那些暴发户。现在你已经有了个开始。”

艾弗拉德没有回答。

他靠在铲子的手柄上思考着。

声音已经走了。

沉睡的乡村安静了下来。乡村公路上没有一辆车在行驶。只有清洁的微风和他周围果树的善良叶子,以及白色马蹄莲在别墅、花园的墙壁上发光。百合花的芬芳。百合花的奇迹。

在海的另一边,本吉·马哈茂德还在说话。

他的声音如同一把剑突然刺穿了艾弗拉德的心脏。

“部落的长老们,”本吉在呼吁,“我们需要你。回到我们身边吧。回到你们失落的孩子身边吧。倾听我在高处的呼喊,这是哀伤和痛苦的哭泣,我是本吉,为我逝去的兄弟姐妹哭泣,因为他们已经离去了。”

Everard de Landen 艾弗拉德·德·兰登

Notker 诺特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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