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十四章 罗沙曼德和本尼迪克

第十四章 罗沙曼德和本尼迪克

 

“冷静,”他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不管你几乎遇到了什么,你现在是安全的。冷静下来,跟我说说。准确地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罗沙,那是不可言说的!”本尼迪克说。本尼迪克坐在书桌前,低着头抱着胳膊,抽泣着。

罗沙,古往今来许多人都叫他罗沙曼德,坐在古老石室空旷的壁炉旁,看着他的雏儿,心中充满了不耐烦和不可抗拒的同情心。他从未能将自己完全从本尼迪克沸腾的情绪中剥离出来,也许他也不想这么做。几个世纪以来,在他所有的同伴和雏儿中,他最爱本尼迪克——这个莫洛温王室的孩子,在他那个时代曾是个充满梦想的拉丁语学者,如此渴望了解那些被现在的世界成为黑暗时代的岁月。当他最终被带入血中时,他是怎样哭泣的,他确信自己会被诅咒,但最终回过头来崇拜罗沙曼德,而不再是基督教的上帝——不再相信一个没有被灭亡恐惧所污染的世界。但是这种巨大的迷信恐惧却是本尼迪克永恒魅力的一部分。

而这个无能的孩子有一种天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让其他饮血者变得比自己更好。这对罗沙来说是个很大的谜团,但这确是事实。

是本尼迪克制造了普鲁姆的年轻智者诺特科,他很可能也活到了今天,他是个疯狂的天才,以人血和音乐续命。

漂亮的本尼迪克,即使不听他说话,光看着也令人开心,他的眼泪和笑容一样诱人。

罗沙曼德穿着一件可能是僧侣风格的灰色厚羊毛长罩袍,腰间一条厚厚的黑皮带,还有宽袖子。事实上,长袍是用上等羊绒制成的,腰带上的扣子是锡制的,露出一张精致的美杜莎头,头发是蠕动的蛇,嘴仿佛在嚎叫。他穿着做工精致的棕色皮凉鞋,因为在外赫布里底群岛这个峭壁上的绿色岛屿上,他并不感到寒冷。

他有一头非常柔软的金棕色短发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他在几千年前出生在克里特岛,父母是印欧人种,他在二十岁时南下至埃及。他的皮肤时光滑的奶油色,是那些经常在阳光下暴露的不朽者的皮肤,这也使得他的眼睛显得非常明亮美丽。

他跟本尼迪克现在说的是英语,这是他们在过去七百年间共同使用的语言,或多或少,古法语和拉丁语已经从他们的日常讲话中消失,但没有从他们的图书馆中消失。罗沙还懂得古代语言,本尼迪克也不知道的语言。

“它把他们全烧了,”本尼迪克啜泣着说,“它完全摧毁了他们。”他用低沉、无望的声音说。

“坐直了,看着我。”罗沙曼德说,“我在和你说话,本尼迪克。现在,看着我,准确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本尼迪克坐回了椅子上,他的棕色长卷发被弄乱了,落在眼睛里,他那稚嫩的嘴在颤抖。当然,他脸上沾满了血迹,衣服上也如此,他的羊毛衫和斜纹软呢外套。恶心。绝对令人厌恶。吸血鬼把血洒在他们的衣服上,无论是受害者还是自己的泪水,都是令人厌恶的!没有什么能让罗沙曼德如此反感。对于现代小说和电影中的吸血鬼,没有什么比他们完全不切实际的邋遢,更让罗沙曼德感到反感的了。

而本尼迪克现在看起来完全像一个廉价电视节目中的吸血鬼,身上全是血。

他永远是一个十八岁青年的形象,因为当他被变成一个饮血者时,就是这样。就像罗沙曼德永远看起来像是个比他大几岁的男人,有更结实的胸膛和臂膀。但本尼迪克一直有孩子般的个性。没有诡诈,没有狡猾。在凡人的生活中,他也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它。这与基督的命令有关:“你们若不像小孩子,就不能进天国。”本尼迪克年轻时不仅是一名僧侣,还是个神秘主义者。

谁又能知道呢?

另一方面,罗沙曼德在凡人时,则是十个孩子中的长子,十二岁就就成了男人,保护他的母亲。宫廷阴谋。在她被谋杀的时候,他逃到海上,靠自己的智慧生存下来,积累了一笔财富,而后在沿尼罗河上溯、与埃及人贸易。它打了很多仗,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但他的财富是靠本能而不是暴力获得的——直到女王的饮血者奴隶抓住他,把他从船上拖下来。

罗沙曼德和本尼迪克都是漂亮的、骨相很好的人,因为他们身体形象完美而被选择带入血中。罗沙曼德曾把几十个像本尼迪克这样的美人带入血中,但没有人像本尼迪克那样与他一起生活,呆在一起、爱他,当他想到他曾把本尼迪克赶走的时候,他内心颤抖,感谢饮血世界的某个黑暗之神,他总是能找到本尼迪克并把他带回来。

本尼迪克吸着鼻子,时不时地以他特有的迷人方式呻吟着,试图重新找回自我。本尼迪克的凡人灵魂是在仁慈、温和一集对善良的真正信仰中形成的,这些特征他从未失去。

“好了,这样就好了,”罗沙曼德说,“现在为我回忆一下那一切。”

“你肯定也看到了,罗沙,你肯定看到了那些幻象。那些饮血者死亡时候的幻象你不可能没有捕捉到。”

“是的,我看到了,当然,”另一人说道,“但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被警告了的情况下,还被人偷袭了。他们都已经被警告了。”

“但就是那样,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而那些年轻人,他们必须要捕猎。你不记得这对他们是多么痛苦的事。我都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否也曾是一种痛苦。”

“啊,别说这个了,”罗沙说,“他们已经被告知了要离开伦敦,离开那个旅馆,搬到乡下去。本吉·马哈茂德乙经连续几夜警告过他们了。你也警告过他们。”

“嗯,他们很多人确实那么做了。”本尼迪克悲伤地说,“很多人都那么做了。但后来我们得到消息。他们也在那里被找到,并被杀死了——在科茨沃尔德和巴斯——到处都是!”

“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关心吗?”本尼迪克愤怒地擦拭着他的眼睛,“我不认为你在乎。你就像本吉·马哈茂德描述的那样。你是个不关心的部落长老。你从没关心过。”

罗沙曼德望着远方,望着拱形窗外,望着下面漆黑的土地,以及紧贴着海面上悬崖的茂密锯齿状森林。他根本没法向他亲爱的本尼迪克透露他的真实想法。确实,他就是部落的长老。

本尼迪克继续说下去。

在前一天晚上老人们就已经死了。醒来后,本尼迪克发现其中两个人烧焦的遗体就再房子里。他跑去提醒其他人。快跑。

“就在那时,墙壁就着火了。”他说,“我想救他们,救出一个人,任何人,任何我可以做的事。但屋顶爆炸了,我看到他们在我周围的火焰中。我还看到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站在那里,它看起来衣衫褴褛,怪模怪样,它也着着火。这有可能吗?我发誓它在燃烧着。我上前去。我做了必须做的事。”

他再次抽泣,把脸埋在桌子上蜷起来的胳膊中。

“你做得对,”罗沙曼德说,“但你确定就是这个人在放火吗?”

“我不知道,”本尼迪克说,“我想是的。那就是个活尸。它就是骨头和破布。但我认为……我不知道。”

罗沙曼德在思考。骨头和破布着火。事实上,他内心并不像他现在假装的那样平静。实际上他感到很愤怒,对这件事的所有方面都感到愤怒。但他还是继续默默地听着。

“那个声音,”本尼迪克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声音。它瘦了那么多奇怪的话。前两天晚上,我亲耳听到它,催促我去做这事。我告诉过你。它需要我,而我只对它笑笑。我当时告诉他们了,它要找人做脏活。我警告了,说它要找人做脏活。我警告了所有人。很多人当时就离开了,但我想他们也已经死了,所有那些离开的人。我想,它找到了别人,而那别人就在外头等着。关于巴黎,那不是真的,是吗?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们都在谈论巴黎——”

“是的,巴黎的事是真的,”罗沙曼德回答,“但大屠杀被打断了,有人或什么东西介入了,阻止了它。饮血者确实逃走了。我有一种感觉,我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又陷入了沉默。向本尼迪克透露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从来没有过。

罗沙曼德站起来。他开始踱步,瘦长的手合在一起,仿佛在祈祷,在古老的石室里慢慢悠悠转了一圈,逐渐走到本尼迪克身后,把一只令人安心的手放在他头上。他弯下腰,亲吻了本尼迪克的头。他用拇指抚摸着他的脸颊。

“好了,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他喃喃低说。他抽出手来,站在窗户的双拱门前。

罗沙曼德第一次北上来到英格兰的时候,就以法国哥特风格建造了这座城堡,他仍然喜欢这些狭窄的尖拱门。真正精致和华丽的哥特风格的出现让他激动不已。即使是现在,当他在伟大的大教堂里闲逛时,他也会流下泪来。

本尼迪克不知道罗沙曼德有多少次在兰斯、欧坦或沙特尔的大教堂里散步。有些东西可以与本尼迪克分享,有些则不能。本尼迪克从来没有在经历过宇宙级的危机和为他失去的信仰悲痛哭泣的情况下踏入大教堂。

罗沙忽然想到,那臭名昭著的吸血鬼莱斯特也会理解的,莱斯特除了美丽之外,什么都不崇拜——但是,爱莱斯特这样的名人很容易,不是吗,想象他们是完美的伴侣。

罗沙为了自己的兴趣,给这座城堡补充设计了盛期哥特风格的装饰,当那些偶尔发现这个地方的凡人认为这是个成功的时候,他的心是温暖的。

他多么厌恶这一切被打扰。其他不朽者,那些为了能得到安宁而建造这样庇护所的,一定也讨厌这样。

他从未对这个地方进行过现代化改造。它和五百年前一样寒冷严酷,这座城堡似乎是从一个陡峭的、无法进入的、不可驯服的岛屿西海岸的岩石悬崖上长出来的。大约二十年前,他设法在悬崖下的沟壑中安装了发电机,安装了汽油罐,为他那光滑的现代船只加深改善了东边的港口,但这里的电力完全是为了电视和电脑,从来没有用于照明或取暖。这些电脑给他带来了这一切疯狂的第一缕消息,那不是心灵感应的声音,他早就学会了屏蔽那东西。不,是本吉·马哈茂德告诉了他,时代正在改变。

他多么想让事情保持原样。

这座岛上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凡人老看守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可怜的弱智女儿。凡人老看守白天看管汽油罐、发电机,负责房间的清洁,他的报酬很高。他在港口照看罗沙的游艇,那艘强大的沃利隐形游艇罗沙可以毫不费力地自己驾驶。他们离最近的陆地有四十盈利。这就是罗沙曼德想要保持的。

的确,伟大的玛哈莱特曾经来过。那是在十九世纪,她出现在他的城垛上,一个身着厚重羊毛长袍的孤独身影,彬彬有礼地等待着进入的邀请。

他们一起下棋,聊天。然后她就走了。“最初一代”和“女王之血”对他们两人都不再有丝毫意义。但她不可逾越的力量和智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是的,智慧,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尽管他怀有戒心,而且不愉快地意识到她的天赋大大地超过了自己,但他还是很钦佩她。

还有一次,难对付的萨乌兰也来过这里,尽管他只是在覆盖小岛南部海岸的橡树林中瞥见了她。是的,那是萨乌兰,他很肯定。

他下到山谷里寻找她。但她不见了,据他所知,她再也没回来。她衣着华丽,穿着有丰富色彩的金边长袍,闪闪发光。那些坚称见过她的人总是这样描述她——华丽的萨乌兰。

还有一次,当他独自驾驶着他的船在爱尔兰海岸外的狂风巨浪中航行时,他看到她在高高的悬崖上望着她。他想抛锚去找她。他给她发了心灵感应信息。但心灵感应在最初一千年间制造的人中是暗淡的或根本不存在的,现在似乎变得更加暗淡。他没有收到她的问候。事实上,她马上消失了。在那之后,他一直在爱尔兰寻找她,但从未发现她存在的死好几箱,也没有发现她的居住地、集会或家族。众所周知,伟大的萨乌兰一直都有一些女性同伴,有一个女性组成的家族。

没有一个其他的饮血者来过这里。所以这里从过去到现在都是罗沙曼德的地盘。而且他也不羡慕任何人,不羡慕博学而富有哲理的马瑞斯,也不羡慕其他温柔的、养尊处优的“擅言一代”吸血鬼。

是的,他想了解那些新的诗意的吸血鬼作家,是的,他不得不承认,想了解路易和莱斯特,是的,但他可以呆着这种渴望继续生活几世纪。而几个世纪后,他们可能就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

像莱斯特这样的不朽者,毕竟在血中才不到三百年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人们很难说这样的人是真的不朽者。太多的人在这个年龄段和再老一些的时候死亡。所以是的,他可以等待。

至于阿尔芒,他鄙视阿尔芒,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非常想消灭他。同样,在这一点上他也可以等待,但他最近一直在想,向阿尔芒复仇的时间可能越来越近了。如果阿尔曼到达法国领导撒旦之子的时候,罗沙曼德还在法国,他早就会消灭阿尔芒了。但那时罗沙已经不在了。不过他还是应该去做,去摧毁巴黎的集会。他一直以为会有其他古老之人去做,但他错了。是莱斯特摧毁了它,而且不是用武力,而是用新的方法。

啊,但这是我的王国,他现在想,这一切怎么会出现我在我的海岸?

他在爱丁堡、都柏林或伦敦打猎时,从来都想立即回家,回到这个安静而亘古不变的地方。

而现在,这个东西,这个声音,正在威胁着他的平静和独立。

他已经和这个声音谈了很久了,他无意向本尼迪克倾诉这些声音。他现在对这个声音感到愤怒,对本尼迪克身处危险中感到愤怒。

“那怎样才能阻止它来这里呢?”本尼迪克问,“怎样才能阻止它找到我,就像它找到了所有那些试图逃跑的人?它烧死了和我一样老的人。”

“没有你那么老,”罗沙曼德说,“也没有你这样的血。那里有一个老者,很明显,被声音所控制了。当墙掀起来时,它可能正在轰击你。如果其他人在你周围燃烧了,那它其实已经看到你了。它就在那栋楼里,它盯上你了。但它无法杀死你。”

“它跟我说话时,说了一些可怕的事。”本尼迪克说,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又坐了回去。“它试图迷惑我,让我以为是自己有这些想法的,而且不知为何想要成为它的仆人,想为它服务。”

“去吧,把你脸上的血都擦干净。”罗沙曼德说。

“罗沙,你为什么总是担心这种事情?”本尼迪克恳求道,“我在受苦,我在这里很痛苦,而你关心的只是我脸上和衣服上的血。”

“好吧。”罗沙曼德说。他叹了口气:“那么告诉我,你想让我知道的是什么?”

“那件事,他和我说话时的那件事,我是说,在火灾之前……”

“几个晚上之前。”

“是的,当时。他让我烧死其他人,说,除非他们被消灭,他就无法获得力量,他要我为他杀了他们,也希望我准备好,为了他而自己冲入火中。”

“是的,”罗沙曼德说,轻轻地笑了,“他对我说悄悄话,讲了很多狂想的废话。他对自己有一种很崇高的想法。”他又笑了起来,“不过,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的。起初只是说:‘你必须杀了他。看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再一次,他没有说他处于愤怒中,现在的愤怒是由于“声音”在这些亲密谈话之后,还是要伤害本尼迪克。声音是通过罗沙的眼睛看到的吗?它是通过他的耳朵听到的吗?还是它只能在罗沙的大脑里搭起来一个帐篷,说个没完?

“是的,但后来他说他要自立。这是什么意思?”本尼迪克把他的拳头落在古老的橡木桌上。他把自己的脸拧得像个愤怒的小天使:“他是谁?”

“别这样,”罗沙曼德说,“现在不要动,让我想想。”

他又在石壁炉旁坐下来。火焰在那里明亮地燃烧着,被不时透过无玻璃窗的凉风吹冻着。

罗沙已经和“声音”谈话了好几个星期。但声音已经沉默了五个晚上了。难道这声音不能同时处理两个任务,如果声音要占有某个可恶的复仇者,激起它让它烧人,它就不能在同一时间甚至同一晚上对罗沙礼貌地说话?

五天前的晚上,那声音说:“你是最理解我的。你理解权力,对权力的渴望,对权力渴望的核心是什么。”

“那是什么?”罗沙问声音。

“很简单,”那声音回答,“那些渴望权力的人,想对别人的权力免疫。”

然后是五个夜晚的沉默。整个世界的混乱。本吉·马哈茂德在纽约臭名昭著的三位一体之门那房子里整夜广播,节目的录音在他白天的时候循环播放,以便全球其他地方的人能够听到它们。

“也许现在我应该自己去发现,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沙说,“现在听我说。我想让你到楼下去,呆在那里。如果那东西的仁慈使者落在我们这寒冷的小天堂,你在下面也会很安全。呆在那里直到我回来。这是世界上其他人采取的同样的防御措施。在地面下你是安全的。如果那东西跟你说话,那个声音,好吧,试着多了解一下它。”

他打开了通往卧室的沉重铁架橡木门。他必须为旅行换衣服,这又是一个可怕的烦恼。

但本尼迪克在他后面跟来了。

卧室的火苗暗淡,散发着美丽的光。厚重的红色天鹅绒床帘覆盖着敞开的窗户,这里的石板上铺着旧橡木板,上面铺着丝绸和羊毛波斯地毯。

罗沙脱下长袍,把它甩到一边,但此后本尼迪克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他把脸埋在罗沙的羊毛衫里,罗沙望着天花板,想着会有血蹭在自己衣服上。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紧紧地拥抱着本尼迪克,把他往床上移动。

那是一张来自上一任叫亨利的君主的宫廷的古老箱床。这是个华丽的东西,有虬结的柱子,他们喜欢一起躺在上面。

他脱掉了本尼迪克的外套,然后是他的毛衣和衬衫,他把他拉到有深色刺绣的床罩上。他躺在本尼迪克身边,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粉红的乳头,嘴唇擦过本尼迪克的喉咙,然后他把本尼迪克的头按在自己喉咙上,低声说道:“喝吧。”

那锋利的牙齿一下子就突破了他的皮肉,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强大的饥饿拉扯,血液从体内流向对面那跳动的心脏。一阵阵图像涌现了出来。他看到了伦敦那所燃烧的房子,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活尸般的东西,看到了本尼迪克一定也看到、但从未注意的东西,那东西跪倒在地,椽子压在他身上,一只手臂被砸掉,甩入火中,黑色的手指蜷缩着。他听到了头骨的爆裂声。

这些画面在他感受到的快乐中消失了,血液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从他的体内被抽出时,他陶醉于这种深沉的黑暗悸动的快乐。仿佛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心脏,正在挤压他的心脏,快感从他的心脏一浪高过一浪,传遍他的四肢。

最后,他转过身来,把本尼迪克拉开,用牙齿咬住他的脖子。本尼迪克哭了起来,罗沙把他压在天鹅绒罩子上,用尽全身力气抽血,故意让本尼迪克的身体一次次痉挛。他又看到了那些画面。当本尼迪克飞上天空时他看到的下方伦敦的景象。他捕捉到了风的咆哮和气味。血是如此的浓稠,如此的尖锐!事实上,这地球上每个饮血者的血都有独特的味道。本尼迪克的血是香醇的。他用去了所有的决心才放开手,用舌头舔着嘴唇,躺在枕头上,盯着被虫蛀的橡木床蓬。

噼里啪啦的火声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房间多么的红,是来自火,来自暗红色的窗帘。这样的光亮,美丽而舒缓。我自己的世界。他的手套在哪儿?他戴上手套,喜欢他的长手指在光滑的黑色山羊皮中的样子。

“但你要去哪里?”本尼迪克问道。他坐了起来,乱七八糟,脸色红润,很漂亮。“快告诉我。”

“别那么着急了,”罗沙曼德说,“我要去西边的夜里。我要去找那对双胞胎,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知道这声音一定是来自她们之中的一个。”

“但玛凯莱是没有意识的,而玛哈莱特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甚至本吉也这么说。”

“是的,本吉,本吉,饮血者的伟大先知。”

“但这是真的。”

“下楼去吧,本尼迪克,要么我亲自把你拉到那儿。我现在得走了。”

那是个很好的隐居所,那地下室房间,并不像个地牢,这里有厚厚的兽皮和足够的油灯,当然还有随时准备点燃的橡木柴火。下面的电视、电脑与上面的不相上下,一条细长的管道从岩石悬崖的一个小口子里吹来稳定的新鲜海风。

本尼迪克下去了,罗沙走到东面的墙上,掀开覆盖在上面的沉重的猎鹿图案法式挂毯,推开通往他秘密办公室的门,那是一扇沉重的门,没有凡人可以单独移动它。

熟悉的蜂蜡、羊皮纸、旧皮革和墨水的味道。嗯。他总是停顿片刻,细细品味。用他的念之天赋,他迅速点燃了铁烛台顶上的一串蜡烛。

岩石切割的密室里,书籍一直排到天花板,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是罗沙在画布上自己画的,上面有他最爱的城市,彼此之间位置正确。

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它,想起了所有关于焚烧事件的报道。它们从东京开始,转移到中国,然后是孟买、加尔各答、中东。然后在南美洲各地疯狂地爆发,在秘鲁、玻利维亚和洪都拉斯。

然后欧洲也受到了影响。甚至是布达佩斯,那里有罗沙最喜欢的歌剧院。真令人发疯。

起初似乎有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已经被分解成了完全随机的攻击——除了一个。南美的焚烧事件发生在一个弧线上,形成了一个粗糙的圆圈。只有在那里才有这样的模式。而那就是双胞胎所在的地方,他很确定,在亚马逊的深处。那些确定知道的人确实很聪明,当然,他在年龄上与双胞胎太接近了,没有心灵感应的优势。但他知道。她们就是在亚马逊。

古怪的玛哈莱特喜欢丛林,自从圣核被她的姐妹带走之后,她就一直喜欢丛林地带。他不时地在梦中捕捉到双胞胎的一些微弱的闪光,从其他人的头脑中发出,又转达给了其他人的头脑,之类的。是的,她们在亚马逊的丛林里,这对可怕的人从阿卡莎的埃及偷走了圣血。

叛乱者、异端、亵渎者。他一直被灌输这些古老的故事。事实上,据说她们正是这一切的起因,不是吗?这对双胞胎把邪恶精怪阿梅尔带到了阿卡莎的王国。他并不真正关心那些陆奥的神话,但他确实欣赏人类行为中的讽刺意味和固定模式,就跟他欣赏书中的这类元素一样。

好吧,他对阿卡莎没什么好感,当他被拖到她面前,被迫喝下圣泉,并承诺永远忠诚的时候,她已经是个疯狂的暴君了。冰冷无情的女神。她已经统治了一千年了。或者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她检查他,用她坚硬的拇指在他的头上、脸上、肩上、胸前游走。她那些油滑讨好的祭司检查他的所有部位,而后被宣布他可以成为完美的血之神。

而作为血之神,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命运?要么在尼巴穆亲王的指挥下,跟随女王卫队作战,要么被关在山上的神龛里,挨饿、做梦、读心,给那些在神圣的节日给他带来血祭、用无尽的迷信祈祷来恳求他的农民,做出判决。他很快就会跑掉。

他很早就计划好了。作为一个来自克里特岛的流浪者,一个航海的流浪者和商人,他从不相信旧埃及黑暗纠结的信仰。

但他无法抛弃尼巴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因为尼巴穆一直对他很好。尼巴穆在女王面前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和亵渎罪,因为他轻率而自私地让一个女人饮血。他不准备逃跑了。

把女人变成饮血者是“最初一代”叛军中颓废而肮脏的做法,是“女王之血”完全禁止的。对于血之神和女王之血的专职士兵来说,只需要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女王。为什么有人胆敢让一个女人成为饮血者?的确,这发生过几次,但只是在女王不情愿的祝福下发生的。她甚至没有把她自己的妹妹和女儿们带入血中。

罗沙确信,自己在拖延着不逃跑时,尼巴穆和他的新娘萨乌兰将被处死。但那并没有发生。这位全能的女王认为她最小的心血来潮都是神性的反馈,她看到萨乌兰时,她“爱上了她”,她让萨乌兰喝下她强大的血液,并让她当了女仆。

至于尼巴穆,由于他的过失和冒犯,他已经无法作为一名士兵了。他被永远关在神龛里,反思他的罪过。如果他能顺从地服役一个世纪,他可能会获得宽恕。

凌晨时分,当神龛的守卫在醉醺醺地睡着了后,罗沙悄悄来到砖墙胖,恳求尼巴穆对他说话。

“快逃跑吧,离开这个地方,”尼巴穆说,“她夺走了我宝贵的萨乌兰,我注定要在这种严酷和难以忍受的环境中生活。不过我逃出这些墙的时候终会到来的。现在,离开这里,我的朋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去找到最初一代的叛军,如果你找不到,就把其他人带入血中。我们所捍卫的,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谎言。最初一代的饮血者说的是实话。她不是女神。她体内有一个恶魔,一个叫阿梅尔的东西。我见过那个恶魔的作为。当它附身于她时,我就在那儿。”

说了这种话,他们会把他的舌头扯出来。但是除了罗沙曼德,没有人听到那晚隔着砖墙的声音。而罗沙曼德会因为这些勇敢的话语而永远爱着尼巴穆。

五十年后,罗沙曼德回来了,他把那个神龛砸成了灰,释放了尼巴穆。至于萨乌兰,她早就背叛了女王。她对古老的宗教也没什么用处。她头上顶着个悬赏,和那对双胞胎一样,都被人憎恨。因为她的金发和蓝眼睛而被诅咒,仿佛这天生的形象标志着她是个女巫和叛徒。她已经消失了。

“好吧,老朋友们,不管你们在哪里。”罗沙曼德在他安静的小书房里大声说,“我们很快就要因目前的这场灾难而见面了。但现在我要去寻找我自己能找到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尼巴穆在哪里,他已经知道几个世纪了。尼巴穆在公元后成为格雷戈里,在最豪华的地方有一个临人敬畏的稳定饮血者家族。大约每隔一年左右,当一些凡人评论员谈到格雷戈里·杜夫·科林斯沃思庞大的医药帝国、他在不同大陆交易、甚至他在日内瓦湖畔著名的世纪末风格塔楼时尼巴穆那张古老而强大的脸就会在电视屏幕上闪亮。

有多少人在电视上瞥见时,认出了那张脸?可能没有人。也许除了萨乌兰。但是,也许萨乌兰和格雷戈里呆在一起。也许他们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也许这声音是一个完美的谄媚者骗子。也许这个声音让饮血者彼此对立。

“你是我唯一最爱的,你的脸、你的身体和你的思想。”那声音对罗沙曼德说。

嗯。我们走着瞧。

他吹灭了蜡烛。由于某些原因,他的心灵感应永远无法让它们熄灭。他必须用呼吸来做。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他回到卧室,打开了另一个衣柜,那其实是个武器库,里面放着他的武器,那些他多年来收集的东西,更多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其他。他从架子上取下他最喜欢的那把尖刀,把刀鞘系在大衣内的皮带上。然后他拿出另一件武器,一种来自现代战争的绿色小武器,被简单地称为手榴弹。他知道这东西能做什么。他在二十世纪对欧洲造成浪费的大战役中见过很多这种武器。他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外套。他知道如何在需要时拉开销子并投掷它。

然后他走到高高的风口上,仰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眺望着寒冷的、咆哮的灰色大海。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放弃这一切,回到他的书房,再次点燃那些蜡烛和小壁炉中他自己砍来的橡木柴,沉入他的天鹅绒椅子,拿起他最近一直在读中的一本,让这个夜晚像其他许多夜晚一样过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在本吉·马哈茂德责备的话语中,有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他与其他像他一样的人呢,必须做点什么。他一直很钦佩玛哈莱特,并珍惜过去与他相处的那点时间。但在这个时代,除了别人写的东西,他对她一无所知。现在是时候去亲自看看她,并弄清楚这个谜团的真相了。他想他完全知道这个声音是谁,是时候让罗沙和这个声音见面了。

他从未向任何人的权威低头,但为了避免不死者的战争和争吵,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默许或再次搬家。关于权力,那声音说得对。我们寻求权力,以便不落入别人的权力之下,就是这样。

很久以前,这个远离英国本土的寒冷岛屿,一直他理想的隐居所,他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建造这座城堡和它的地牢以及防御工事。他把树木带到这里,在荒芜的沟壑和峡谷,种植了橡树、山毛榉、桤木、榆树、无花果树和桦树。对于建造这座城堡的凡人来说,他是一位仁慈的领主,他让人从基岩中挖出了许多迷失,最终创造了一个人类无法通过任何围攻征服的避难所。

即使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这个地方也是完美的。从大陆运送煤炭和木柴很简单,在小港湾里放一艘自己的游船,以备他在暴风雨中出海时使用。

但现在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海岸直升机定期在该地区巡逻,城堡的卫星图像可以在任何一台电脑上访问,而好心的凡人经常为了确认岛上居民的安全和福祉而自寻烦恼。

现在其他的不朽者不也是这样吗?那些住在阿尔卑斯山的传奇吸血鬼音乐家,比如智者诺特科和他的小提琴演奏家、作曲家们,以及不朽者童声高音歌手,不也是这样吗?那些男孩们真是一种享受。(你不必阉割一个男孩,就能让他永远成为童声男高音歌手。只要给他血就行了。)对于遥远的丛林中的玛哈莱特和玛凯莱,还有其他任何人,他们发现原本不可逾越的荒野不再存在,只能在世界上流亡着,不也是这样吗?

只有像格雷戈里·杜夫·科林斯沃思和罗斯人阿尔芒这样的聪明人——他们才可能在凡人之中兴旺发达——不受这行星“变小”的干扰。但他们也付出了很大代价。

接下来,不朽者要在哪里修建他们的城堡呢?进入海底的山脉?他不得不承认,他最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个由太空时代的钢铁和玻璃制成的巨大宫殿,位于黑暗的深海峡谷中,只有那些强大到可以游到更深处的人才能进入。是的,他也许是有足够的财力为自己创造这样一个隐居地,但他很生气,生气于他甚至不得不考虑放弃这个可爱的岛屿,他在此已经安家几百年了。此外,他想从他的窗户看到树木、草地、星星和月亮。他喜欢为自己的炉灶砍柴。他想感受风吹在他脸上的感觉。他想成为这地球的一部分。现在,他又在反思。如果我们真的走到一起,用我们巨大的力量来摧毁一半的人类,会怎么样?这并不难,不是吗?特别是在人类并不相信你们存在的情况下。大规模的破坏和无政府状态会使地球上出现新的荒地,饮血者可以肆无忌惮地狩猎,再次占据上风。但是,罗沙也喜欢这个不断变小的星球的技术成就——伟大的平板电视、录制的诗歌和音乐、DVD和向各地观众播放的纪录片、戏剧节目和电影、华丽的音响系统、卫星广播、电话、手机、电热设备,还有现代建筑技术、合成织物、高层建筑、玻璃纤维游艇、飞机、尼龙地毯和现代玻璃。告别现代世界将是令人痛苦的,无论狩猎变得多么美好。

啊,好吧……反正他没胃口毁掉一半的人类。他对凡人没什么厌恶之情。完全没有。

但本吉·马哈茂德是对的。我们应该在这里有一席之地!为什么,我们在所有的造物中,会有这样的地位?为什么,我们在所有的造物中,是应该被诅咒的?他想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其他生物不做的事。事实是,我们被彼此的隐瞒,比对凡人的隐瞒更多。凡人何时骚扰过罗沙?如果智者诺特科还在他高山上的不死者音乐学校中,他们什么时候打扰过他?还有聪明的萨乌兰?

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的海风。

四十英里内没有一个人影,除了老看守一家人在下面的小别墅里欢笑地看美国电视节目,他们在温暖的客厅里,壁橱里挂着蓝白瓷器,他们的小白狗在炉子钱的垫子上睡觉。

他准备为这一切而战,不是吗?他准备考虑要与其他人争夺这一切。但现在,他向宇宙的创造者发出了祈祷,只要求他自己的安全、本尼迪克的安全、他自己的安全返回。

然而,祷告刚一出口,他就感到了一个巨大的疑惑。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在智慧的玛哈莱特家里挑战她?当然,他毫无通报地到达会被看作一种挑战,不是吗?

对他来说,去纽约寻找其他也在关注着这场危机的不朽者,并告知他所知道的这个善变而奸诈的声音,可能会更好吧。

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声音,就像在他耳边说的一样真实。它与咆哮的风隔绝,响亮而清晰。

“听我说,罗沙曼德,我需要你。”这就是那个声音,“我需要你现在来找我。”

啊,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吗?我是受膏者吗?

“为什么是我?”他问道,他的话被风吹走了,但声音听得到。“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问道,“你背叛了我。你几乎打倒了我心爱的本尼迪克。”

“你怎么知道本尼迪克有危险?”声音说,“如果你去了伦敦,听从我的吩咐,你的本尼迪克就不会有危险!我需要你,罗沙曼德。现在来找我。”

“去找你?”

“是的,亚马逊丛林,我的爱,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在监狱里。我在黑暗中。我在我的触角和卷须以及我无尽的枯萎、盘绕、线状的肢体中徘徊,寻觅,寻找去爱的人,但总是——总是——我被抛开,滚回这个哑而半盲的监狱,这个可怜的迟钝而毁坏的身体,我无法激起涟漪!——这个东西,它不动、不听、不关心!”

“那么,你就是精怪阿梅尔,是吗?”罗沙曼德说,“或者这就是你想让我相信的。”

“啊,在这个活埋坟墓中,我觉醒了完全的意识,是的,在这个真空里,在这个严峻的空虚里,我无法逃脱它!”

“阿梅尔。”

“我无法拥有它!”

“阿梅尔。”

“在别人之前到我这里来吧。罗沙曼德,把我带入你的身体——带入你那有舌头、眼睛,四肢齐全、器官健全的壮丽年轻身体吧——在别人,某个轻率而愚蠢的人这么做了之前,其很可能利用我和我不断增加的力量来对付你!”

沉默了。

在震惊和惊奇中,他站在那里,没有能力做出有意识的决定。风吹拂着他,灼伤了他的眼睛,直至流泪。阿梅尔。圣核。

很久以前,她曾以这种崇高的蔑视俯视着他:“我就是源泉。我拥有圣核!”

一场风暴正向北方聚集。他可以看到它在那里,感觉到它的动荡,感觉到激流在靠近他,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向上,在冰冷的气流中不断加速,然后转向西南方,感觉到奇妙的失重和力量,向着开阔的大西洋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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