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十八章 莱斯特:萨乌兰与黄金窟

第十八章 莱斯特:萨乌兰与黄金窟

 

几百万年前,两座大火山把熔岩和火山灰一次又一次地倾泻在现在被称作卡帕多西亚的土地上,形成了鲜明而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观:蛇形的峡谷和山谷,高耸的悬崖,无数聚集在一起的刀状石塔,刺穿天空,它们被称为仙女的烟囱。几千年来,凡人在柔软的火山岩上挖出了深深的洞穴,最终在地下创造了大教堂和修道院,甚至是远离自然光的整个城市。

如今游客们都来参观洞穴教堂里的拜占庭绘画,酒店在悬崖峭壁和山峰上从岩石切割出的房间里提供豪华的住宿,同时,一个伟大的不朽者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创造了一个避难所,又有什么奇怪的?

在月光下,这块位于安纳托利亚平原中部的神奇土地是多么华丽。

但当我们进入萨乌兰的地下王国时,那还是超越了我所有的想象。

在刚过午夜时,我们穿过一个远离人类居住的狭窄蜿蜒的岩石山谷,加布里埃勒在我不能确定的看似无法通过的岩壁上找到了入口。

我们爬上这个悬崖,以超自然的技巧紧紧抓住人类可能永远不信任的凸出物和断掉的石基,最终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狭长开口,而后是个低矮的隧道。

即使我有吸血鬼的视力,我也很难看出加布里埃勒在我前面移动的形状,直到在通道的第四或第五个转弯后,她的身影突然在闪烁的火焰光芒中显得渺小而黑暗。

两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标志着进入了一条镶金装饰的通道,空气突然被来自外面的气流所冷却,周围闪闪发光的金属把我们包围在怪异的光线中。

我们继续往前走,直到一系列更宽阔的、金子装饰的屋子的第一间,在那里,一层又一层的贵金属被捶打定形在粗糙的石壁上,也许是与壁画的灰泥混合在了一起,我也不知道,突然间,我们头顶的天花板上燃烧着古老的拜占庭风格的华丽绘画,它们曾经充满了君士坦丁堡的教堂,现在仍然充满了拉文纳的教堂和威尼斯的圣马可教堂。

一排排黑发圆脸的圣徒,身穿绣花长袍,黑眉毛、眼神坚定地凝视着我们,我们越走越深,进入地下世界。

最后,我们来到一条长廊,环绕着一个巨大的、仿佛一个大广场的圆顶空间的上部。我们周围的通道,从这个伟大的中心,通向似乎是城市的其他地方。穹顶本身以辉煌的绿色、蓝色和金色的马赛克为装饰,上面盘旋着藤蔓和花朵,墙顶画着红色和金色的边框。

从柔软岩石上雕出的希腊风柱子似乎在支撑着山体。墙壁上到处都是色彩和装饰,但这里没有基督教的圣徒。我们走下岩石切出的楼梯时,立在旁边注视着我们的人物是天使,以及光辉的但并不属于任何信仰的圣像。据我所知,他们可能是我们种族的知名人士,他们有着闪闪发光的完美面孔,穿着深红色、钴蓝色或闪烁着银色的华丽长袍。

在每个地方,我都看到了历史题材,蛋与标形状的饰带分割出菱形画框,其中画着对称的星星,其后是多瓣的花朵或深蓝的夜空,或者如此生动真实、如同瞥见了真实花园的图案。一种巨大的和谐把这一切连结在一起,我的眼睛逐渐看到,这地方的许多作品都是古老的、褪色的,但其他地方却很新鲜,仍然有最近刚使用过的颜料和石膏的气味。这整体就是个视觉的仙境。

灯光。我之前没注意到这点,但当然了,所有这些都是在丰富的电灯灯光下看到的,这些灯光沿着随处可见的水平边界、从角落和巨大穹顶的下缘倾泻而出。从许多门洞中也发出稳定的电灯光。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这个巨大的广场,在大理石地板上停了下来。我可以感觉到新鲜空气在我们周围流动。它散发着夜晚的气息,有水汽和绿意。

从一扇门里走出来一个身影迎接我们,一个饮血者,像一个大概二十岁的年轻女人。她有椭圆脸、椭圆眼睛,以及像奶油一样的肤色。

“莱斯特和加布里埃勒,”她边走近边说,把手伸向我们两人,“我是比安卡,马瑞斯的比安卡,来自威尼斯。”

“当然,我应该马上就认出你。”我说。她给我的感觉很柔和,但事实上,考虑到她已在血中五百年,还有大量的母亲之血,这很难得。与马瑞斯在一起的那些年,在他保护那些“必须被保护者”的圣地期间,她喝了那些珍贵的血。她是马瑞斯制造的,所有马瑞斯制造的人都很出众,比我的雏儿好得多。

我根本不知道要一次又一次地吸取并给予血液,就像马瑞斯做的那样。

比安卡穿着一件简单的镶金边黑色长袍,长发用似乎是金质的叶藤编成辫子。她头上戴了一个精致的金环,让我想到了凡人画家波提切利为她画的画。

“请你们跟我来,两人都来。”她说。

我们跟她走过另一条镶金的走廊,装饰着精心修整的花树,花朵如宝石般绽放,而后进入另一个大而华丽的房间。

在一张有雕刻桌腿的厚重长木桌后,坐着萨乌兰,她站起来迎接我们。这一定就是萨乌兰。的确,她就是我在巴黎看到的、从隧道中升起的那个强大而古老的不朽者。

她身材强壮,胸部高耸,穿着似乎是罗马长袍的透明玫瑰色布料,上面交错着金丝带,束在腰上。她有一头飘逸的浅金色头发,看起来像北欧人,她淡蓝色的眼睛更突出了这种印象。她骨架很大,但全身的形状很美,有纤细的手指、丰满的裸臂。

但是,我本该欣赏这个奇迹、这个幻象、者莪现在正伸手到桌前、邀请我们坐下的生物,却被她身边的两个人物所吸引了,一个是我认识但无法确认的女性饮血者,那女人在壮年时拥有显眼的灰黑色、几乎发光的长发,以及聪明的、充满活力的眼睛。而另一人是个精怪。

我一下子就知道那是个精怪,但它并不像我以前近距离观察到的任何其他精怪。它是一个用实际的物理粒子来装扮自己的精怪,这个身体的粒子是它用某种方法制造出来、并吸附在身上的,从灰尘、空气、自由漂浮的物质碎片中,它是如此牢固地组合在一起,这个灵魂的物理载体,它甚至穿着真的衣服。

这与我过去认识的鬼魂和精怪的幻影完全不同。我曾见过一些强大的鬼魂和精怪——包括那个自称是魔鬼麦诺克的精怪——它们形式各异。但它们都是幻影,那些鬼魂的衣服是幻觉的一部分,甚至血、汗的气味或心跳的声音也是幻觉的一部分。他们抽一支烟、喝一杯威士忌、发出脚步声,也是幻象的一部分。整个幻象的质地它周围的世界、我居住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世界都不同。啊,我是这么认为的。

而这个精怪则完全不是这样。他的身体,无论它是由什么构成的,都占据着三维空间,有重量,我可以听到里面模拟内脏的声音,听到心脏明显的跳动,听到呼吸声。我可以看到房间里的光线世纪落在了这个精怪的脸皮上,射到他的眼睛上并反光,看到他的手臂在桌子上的阴影。然而,没有气味,除了附在其衣服上的香氛和香水的气味。

也许我也曾见过这样的精怪——但在过去只是匆匆一瞥,从没有足够近、足够长的时间来意识到,它们也可以被触摸到,也能被普通人看到。

我觉得这个家伙从来没做过人。他不是一个鬼魂。不,他必须是源于其他世界的东西,原因很简单,他的身体完全是理想的,就像希腊古典艺术的作品,没有任何的特异之处。

总而言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精怪身体。他对我微笑着,显然对我安静但明显的着迷感到高兴。

他有一头深色的、波浪形的、完美的头发,以希腊古典风格衬托着他的脸,这张脸也很容易认出来自希腊的电箱。然而,这个东西在它为自己组装的身体里生活和呼吸。我不知道它怎么会有心跳,血液怎样涌向它的脸,或者看起来是那样,因为我没有闻到真正的血腥味,但那确实是个灿烂的精怪。

我们来到了桌子的边缘。那桌子可能有三尺宽,木头非常古老,我能闻到几代人在上面涂的油。桌面上放着扑克牌,亮晶晶的。

“欢迎你们俩。”萨乌兰说。她用甜美抒情的声音说话,带着女孩的热情。“我很高兴你能来,莱斯特。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听到的,有多少个夜晚你在这片土地上漫游,在哥贝利克石阵的废墟边徘徊,我一直梦想着你会找到这里,你会听到从这些山里发出的声音,那对你来说是不可抗拒的。但你似乎与世隔绝,致力独处,根本不想让你的思想被打断。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待。你母亲与我早就认识,她终于把你带到了这里。”

我根本不相信她。她保留了一些秘密,只是想表现出礼貌,而我也必然要表现得有礼貌。

“也许现在正是时候,萨乌兰,”我说,“我很高兴能来到这里。”

萨乌兰右边那个神秘的女人站了起来,她左边的男性鬼魂也站了起来。

“啊,年轻人,”那女人说,我立刻就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当时巴黎的地下炼狱。“你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以最大的热情走上了魔鬼之路。你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从我的坟墓里跟随,从那些宠爱你的人的心灵中捕捉到一个又一个你的形象。我梦见自己醒来只是为了和你说话。你像火焰一样在我所遭受的黑暗中燃烧着,召唤我站起来。”

一股战栗袭来。我握住她的双手。

“是那个古老者,”我低声说,“无辜者公墓里的那个人!那个和阿尔芒以及撒旦之子在一起的人!”我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被我称为老王后的人。”

“是的,亲爱的。我就是阿丽桑德拉,墨洛温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达戈贝尔特的女儿,我被罗沙曼德带入血中。啊,在这个安全而温暖的地方看到你,是多么令人高兴啊!”

这些名字有力地刺激到了我,我知道墨洛温人的历史,但这个饮血者罗沙曼德又是谁?直觉告诉我,我很快就会知道了,也许不是在这里,但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老人们比如萨乌兰,会逐渐放下戒心。

我想拥抱这个女人。桌子挡在我们面前,我甚至想直接爬过去。不过我只是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我的心怦怦直跳,这一刻太珍贵了。

“你就像那个注定要失败的古代女巫团中的卡桑德拉,”我脱口而出,“啊,你不知道,当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感到多么悲伤。他们说你踏入火中。我告诉你,我真的感到很痛苦!我曾那么想带你出去。我曾多么想把你从那些底下墓穴中带出来,带到光明中。我是多么想——”

“是的,年轻人。我记得。我记得一切。”她叹了口气,把我的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一边吻着一边继续说,“在那些夜晚我是卡桑德拉,我不被人理睬,不被自己所爱。”

“但我是爱你的!”我坦白地说,“那为什么他们说你进入了火中?”

“因为我确实这么做了,莱斯特,”她说,“但大火没有要我的命,它没有杀死我,我在冒烟的木头和旧骨头中翻滚下来,一边哭泣一边翻滚,虚弱得无法站立,最后和巴黎地下墓地的残骸一起被埋葬。亲爱的,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我不知道我的天赋和我的力量。在古老的时代,他们在历史中一阵参与一阵脱离,一阵清醒一阵疯狂,我想还有其他的人仍然在城市地下的那些隧道中。啊,在耳语和嚎叫声中沉睡时多么痛苦啊。你的声音才唯一真正刺破了我不安的梦。”

她是多么可爱啊,一株扭曲老树开出的新花。

我喃喃自语地说,我那时就想看她成为这个样子。我停下来。这是很自以为是和自私的。她已经恢复了。她在这里,生机勃勃、充满活力,是这个新的、令人吃惊的时代的一部分。她也没有纠正我,也没有退缩,只是笑了笑。

萨乌兰对这一切很满意。而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的女人,完全不像十八世纪夜晚的那个可怕的巫婆,她现在因高兴而脸红。

最后,我跪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用手捧起了阿丽桑德拉的脸,吻了她的脸。

在早些时候,她是个死物,穿着中世纪的服装,穿着肮脏破烂的面纱和头纱。现在,她健康的银灰色头发散开,在她的肩膀上如同深色的波浪。她穿的袍子与萨乌兰的一样崭新而柔软,为淡绿色,像白天世界的草一样的绿色,如此明亮而美丽。她的脖子上戴着一颗明亮的红宝石。阿丽桑德拉,达戈贝尔特的女儿。她深红的嘴唇正像那颗红宝石。

在那些夜晚,她曾是个多么可怕的怪物,那张因疯狂而变形的脸,就像我的制造者马格努斯的脸。但现在她自由了,被时间解放了,被生存解放了,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完全不同的、奇妙的、甜蜜的、充满生命力的存在。

“是的,年轻人。是的,多亏了你,你的声音,你的视频和歌曲,你绝望的启示,我已经慢慢地找回了自我。但我又变成了这个‘声音’的棋子。我被这个‘声音’欺骗了!”她的脸变得阴沉,有一瞬间似乎皱成了她以前那种中世纪恐怖的样子。“但我现在有别人的帮助了。”

“别说这个了。”比安卡说。她仍在我身边,在我右边,加布里埃勒在我左边。“一切都结束了,”比安卡说,“那声音不会取胜的。”但她正因某种内心的冲突而颤抖,在痛苦和乐观之间斗争。

萨乌兰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向那个精怪。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他那双明亮而安静的蓝眼睛看着我,仿佛他真能用那眼睛看东西、用它们处理视觉。他穿着一件花哨的、闪闪发光的印度式舍瓦尼,一种直到脚踝的长袍,我想,虽然我看不到桌子下的东西,他的皮肤惊人地逼真,不想我们的看起来仿佛合成材料,他自然的皮肤有微小变化的毛孔,覆盖着柔软绒毛。

“格里姆特·史崔克·诺厄斯,”他说,伸出了他的手,“但格里姆特是我简单而真实的名字。格里姆特是我留给你和所有我爱的人的名字。”

“而你爱我?为什么?”我问到。能和这个精怪交谈是个令人激动的事。

他轻轻地、有礼貌地笑了,没有被我尖锐的问题所动摇。“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爱你吗?”他真诚地问。这是我听过的最像人类的声音,男高音。“难道大家不希望你在目前这场战争结束后,一某种方式领导部落吗?”

我望着萨乌兰。“你爱我吗?”我问道,“你希望我领导这个部落吗?”

“是的,”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说,“我希望并祈祷你能领导它。你显然不能指望我去领导。”

我叹了口气。

我看了看我的母亲。

“我们现在不必谈这个,”我母亲说,但她半眯着眼睛看我,有一些东西让我感到寒冷。“别担心,”她冷冷地讽刺地笑着说,“没有人可以违背你的意愿,加冕你为吸血鬼王子,对吧?”

“吸血鬼王子!”我嘲笑道,“我不知道。”我说。

我回头看了看其他人。我想我有一整夜的时间,来消化所有这些启示,这些新的、令人吃惊的遭遇,试探这个灿烂的萨乌兰的极限,或者了解为什么温柔的比安卡有着无法掩饰的痛苦。

“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痛苦。”比安卡说,拉近了距离,手臂落在我身上,但用着正常而非机密的声音说话。“我在巴黎的袭击中失去了一个我爱的人,是几十年前我制造的,与我一起生活的。但这是‘声音’干的,不是他从地底唤醒、为他服务的人干的。”

“那是我,”阿丽桑德拉说,“被声音唤醒。声音给了我邪恶的力量,让我爬出那座充满骨头和污秽的坟墓。罪孽属于我。”

我现在看到的是个可怕的闪烁图像,一个女人的幽灵,一个长着巫婆般头发的可怕骷髅,向圣雅克街的房子发出致命的热流。亡魂们在逃离门窗时正冲向他们的厄运,撞上了那凶猛的力量。我看到比安卡跪在人行道上嚎啕大哭,双手按着头,脸朝上方。我看到那个幽灵走过来,向她伸出手,仿佛死亡的化身暂停了它的巡视,向一个孤独的灵魂表示怜悯。

“许多人都被那声音欺骗了,”加布里埃勒说,“但并不是所有的幸存者都能迅速意识到其可恶,并转身离开。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这代表了一切。”比安卡严肃地说。

阿丽桑德拉的脸很悲伤。她似乎在做梦,似乎已经离开了现在的时间,回到了一个巨大的无边黑暗海洋中。我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萨乌兰先这么做了

在这段时间里,格里姆特·史崔克·诺厄斯这个精怪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和之前一样坐着。

其他人陆续进入这个大房间。

有一瞬间,我不相信我的眼睛了。那里有一个鬼魂,肯定是个鬼魂,他是个有着深灰色头发的老人,我觉得他皮肤是贝母色。他的身体如格里姆特的一样坚固。他也穿着真正的衣服。叹为观止。

还有两个衣着考究的女性饮血者跟他在一起。

而后我辨认出她们是谁,她们到底是谁,这两个盘起头发、穿着丝质长袍的人。我哭了。她们马上来到我身边,拥抱了我。

“埃莱妮和尤金妮,”我说,“经过那么久,你们还活着。”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一个上了锁的、逃过了火灾的箱子里,我保留着埃莱妮曾经从巴黎写给我的所有信件,这些信件告诉在流浪中的我,有关我留下的位于圣殿大道的吸血鬼剧院的事,告诉我它在巴黎繁荣昌盛,阿尔芒的管理,以及我的尼古拉斯的死讯——他是我第二个雏儿,我唯一的凡人朋友,以及我最大的失败。

这就是埃莱妮,还有她的同伴尤金妮,她们穿着简单的丝绸服装,清新而芬芳,静静地散发着光芒。她们有着深色眼睛,柔软的杏仁色皮肤,黑发散在肩上。我曾已经她们早就离世了,在这场或那场灾难中消失了——成为了被时间和暴力吞噬的那个白粉假发世纪的记忆。

“来吧,让我们一起坐下来。”萨乌兰说。

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围,有些不确定。我有点想沉入某个黑暗的角落,思考一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吸收一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并没有这时间或地点。我被震撼了,不知所措。的确,我想着还有多少其他的团聚和冲击在等着我,我感到不知所措,但我又怎能退缩?我又怎能抵制?然而,如果这就是我们都想要的,如果这就是我们在悲伤和孤独中所梦想的——与我们失落的人团聚——那为什么对我来说这么艰难?

那个鬼魂,那个有着深灰色头发的老人形象的令人费解的鬼魂,已经在格里姆特身边坐下了,他给我发了一个快速的心灵感应自我介绍。雷蒙德·加兰特。我知道这个名字吗?

埃莱妮和尤金妮绕过桌子,坐在阿丽桑德拉身边。

我看到最左边有个壁炉,上面堆满了燃烧着的原木,尽管火光在这个墙壁和天花板闪烁的金色房间中,被电灯照明显得微不足道。我看到了许多东西——吊灯、青铜雕塑、沉重的雕花箱子。但是我什么都记不住,只是遭受着某种麻痹。我努力对抗着。我不得不看着围绕着我的那些张脸。

我坐上了萨乌兰对面的那张空的高背椅。她也想让我这样。加布里埃勒坐在我身边。很容易注意到,我是他们的焦点,这些人们在早先曾相遇过、或因长期历史连结在一起,而我还有很多需要了解的事。

我发现自己在看着那个鬼魂,那名字击中了我。雷蒙德·加兰特。泰拉玛斯卡。马瑞斯在文艺复兴时的一个朋友,在马瑞斯被撒旦之子袭击、他在威尼斯的宫殿被毁前后。实际上,是这个朋友通过泰拉玛斯卡的帮助,找到了他心爱的潘多拉,潘多拉在那些夜晚与一个名叫阿俊的印度饮血者一起在欧洲旅行。马瑞斯一直这么认为,雷蒙德·加兰特年老时死于泰拉玛斯卡的一座英国城堡里。

那个鬼魂正在用最和蔼的眼神看着我,微笑的眼睛,友好的眼睛。他是除我之外在这间房间里唯一穿着西式服装的——简单的西装和领带,是的,它们绝对是真实的,这些衣服,并不是他复杂的、令人惊叹的人造身体的一部分。

“你准备好去纽约,加入其他人了吗?”萨乌兰问。她简单而直接,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并且我可以听到她那颗强大的心脏在跳动,那古老的心脏。

“那会有什么好处呢?”我问,“我会对现在这些事有什么影响?”

“会有很多,”她说,“我们都必须去那里。我们必须一起去。那声音已经联系了他们。声音想加入他们。”

我感到震惊和怀疑:“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知道,”她说,“他们也不知道。但声音已经确认纽约的三位一体之门将是我们会面的地方。我们必须去那里。”

“那玛哈莱特呢?”我问,“那凯曼呢?声音怎么能……?”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萨乌兰说,“我重申,我们必须在阿尔芒的屋檐下集合。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对抗玛哈莱特和凯曼。我已经去过他们的地盘。我曾试图与玛哈莱特交谈。她不接受我。她不愿听我说话。只有凯曼在她身旁,但我无法战胜她。不能单独行动,必须与其他人一起。而其他人正在纽约聚集起来。”

我低下了头。我被她说的话震慑了。当然,不会发展到那一步,一场古老者的战斗,一场武力争斗,但那还能是怎样的战斗?

“好吧,那就让伟大的千年之子聚集起来吧,”我说,“但我又不是千年之子!”

“啊,别这样,莱斯特,”她回答,“你已经喝了母亲的血,惊人之量的,你知道的。你有种不屈不挠的意志,这本身就算得上是一种超自然的天赋。”

“我那时是阿卡莎的傀儡。”我说。我叹了口气:“我的意志也就这意思了。我确实有不屈不挠的情绪。但这跟不屈不挠的意志不是一回事。”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们称你为‘捣蛋王子’了。”萨乌兰耐心地说,“你要去纽约,你知道你得去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那声音是从玛凯莱体内发出的,而它声称要参加纽约的会议,这说明什么?声音会不会以某种方式,让凯曼强迫这对双胞胎去往纽约?我想不明白。而玛哈莱特设想的火山和她们的灼热结局又是怎么回事?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吗?我不敢在这群可以轻而易举地蹂躏我的头脑的家伙面前想这个问题。

“相信我,”萨乌兰说,“前几天,我向玛哈莱特显现了我的存在、我的同情和我的力量,但我被拒绝了。我简单地告诉她那声音是谁。但她拒绝相信。她坚持认为,这声音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玛哈莱特已经是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了。她无法阻止这件事。她无法理解这个声音正是来自她的姐妹。玛哈莱特已经被毁了。”

“我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她。”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是这样。我也去了那里,想跟她谈谈,但她强迫我离开了。她用她的力量把我推走了。真是这样的。但我不能就因为她支离破碎、伤痕累累,而放弃她。这不可能是正确的。上一次,当我们都面临毁灭的时候,她和玛凯莱救了我们!如果……听着,我们现在应该去找她。你、我、马瑞斯,还有其他我们能找到的人……”

“当我们所有人在阿尔芒的屋檐下会面的时候,你去跟他们说这些话。”萨乌兰说。

但是,一想到现在在那个丛林大宅中可能发生的事,我就感到很恐惧。如果声音通过凯曼找到了某些办法,解果了玛哈莱特,那该怎么办?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我也不能想象我会袖手旁观,任由此事发生。

“我明白。”萨乌兰说。她是在回应我的思考:“我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这个生物的命运已经被完满了。玛哈莱特找到了她的孪生姊妹,而在她的孪生姊妹身上,她面对着虚无、空虚——生命的纯粹无意义——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要迟早面对的,也许不止一次,甚至可能很多次。玛哈莱特没能在这最后的考验中幸存下来。她已经与她的凡人家族分离了。她拿无意识的姐妹玛凯莱的悲剧已经吞噬了她。她已经完了。”

“你去找其他人,”我说,“我现在就回亚马逊,我要与她同在。我可以在那半球的日出之前就到那儿。”

“不,你一定不能那样做。”是那个精怪的声音,格里姆特。他仍然像以前一样,很平静地坐在萨乌兰的左边。“秘密会议需要你,那才是你必须去的地方。如果你现在回到玛哈莱特的藏匿所,她只会再次把你赶走,甚至更糟。”

“请原谅,”我说,努力保持礼貌,“但你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认识这个精怪,阿梅尔,”他回答说,“在他变得有血有肉之前,我已经认识他几千年了。如果他没有与阿卡莎融合,我可能永远不会来到世间,永远不会寻求变出肉体,以人类的伪装在地球上行走。我所做的一切,都受到了他的提示,受到他降生为血肉之躯,以及我自己对血肉之躯的爱的启示。我跟随他来到了这里。”

“啊,这可是个惊人的启示,”我说,“那请问,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在地球上游荡,看着这个盛会取乐?”

“我不是为了取乐而观看这个盛会,”他回答道,“而且,如果有来自我们领域的人也关注这些事件,他们也没有向我显明他们的存在。”

“别说了,求你了,”萨乌兰恳求我道,“如果你意识到,这人创立了泰拉玛斯卡,这一切对你来说就更有意义了。你现在知道泰拉玛斯卡。你知道他们冲高的目标,你知道他们的奉献精神。当大卫·塔尔博特还是一个凡人学者,是泰拉玛斯卡的会长时,他尽其所能称为你的朋友,你爱他并信任他。好吧,格里姆特·史崔克·诺厄斯创立了泰拉玛斯卡,这应该能回答你对他人格的所有疑问。‘人格’这个词,不过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你不需要怀疑格里姆特。”

我无言以对。

当然,我一直都知道泰拉玛斯卡的中心有一些超自然的秘密在燃烧,但那是什么,我从来都无法猜测。据我所知,大卫也不知道。杰西也不知道,在她的姨妈玛哈莱特把她带入血中之前,她也曾是教团的孩子。

“相信我,”格里姆特说,“我是在你这一边的。我害怕阿梅尔。我一直都害怕他。我害怕他终有一天会变出他自己。”

我耐心地听着,但什么都没说。

“明天日落时分,我们都应该一起离开这里。”萨乌兰说,“在那里我会找到那些与我一样老的人,一样强大的人。我深信不疑。这次会议将把他们吸引到那里,并在道德的约束之下,对此我很欢迎。也许有些人已经到那儿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决定该怎么做了。”

“与此同时,”我轻声道,“玛哈莱特自己会解决自己的问题。”我试图驱逐所有关于危地马拉卡帕亚火山的图像,而我们集体的命运可能就会在那里结束。

萨乌兰的目光锁定到我的身上。她看到了吗?

我当然知道你的恐惧,但为什么要吓唬其他人呢?我们去做我们必须做的事。

“玛哈莱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格里姆特说,“我也去找过她。但没用。我在她还是凡人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在她还是凡人时,我跟她说话。我是聆听她声音的精怪之一。”他的声音依然平和,但有了一些情绪,像任何真正的人类一样的情绪:“而现在这么久之后,她不再信任我了,也不听我的话了。她无法听了。当她进入血中时,她失去了听到精怪声音的能力。而任何一个像我一样化身人形的精怪,她都不信任。她只能以憎恶和恐惧的眼光看着我。”他停了下来,仿佛无法继续,“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向她承认我是谁,但我总是莫名其妙地知道,她会拒绝我……”现在他无法继续说了。

他的眼睛被泪水浸透了。他坐了下来,似乎是在深呼吸,试图默默地振作起来,他用右手手指用力按住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这对我来说如此具有诱惑力,如此令人着迷?我们的情感来自于我们的思想,不是吗,但却软化或硬化了我们的肉体。因此,他强大的精神激荡着他所栖居的、与他融为一体的这个艺术化的身体身体形式。我感到被他吸引了。我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异类,而是非常像我们的,当然还是一个神秘之物,但非常像我们。

“我必须去找玛哈莱特。”我说。我开始起身,“我现在必须要与她同在。你们当然要去参加会议,但我要去找她。”

“坐下吧。”加布里埃勒说。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服从了。我确实想在几小时之内到达亚马逊。

“还有其他原因,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加布里埃勒用同样坚定的声音说。

“啊,我知道,不用告诉我!”我愤怒地说道,“他们希望我去那儿。那些年轻人吵着要我去。他们对我有种特别的重视。阿尔芒和路易也希望我去。本吉想让我去。我已经听了一遍又一遍了。”

“嗯,这些都是真的,”加布里埃勒说,“而且我们是个争吵不休又追求独立的物种,确实需要一个愿意掌舵而有魅力的领袖。但还有其他原因。”

她看了看萨乌兰。

萨乌兰点了点头。于是加布里埃勒继续说了。

“你在那儿有个凡人儿子,莱斯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维克多,知道你是他的父亲。他是法里德实验室里一个凡人女人所生下来的,那女人叫弗兰纳里·吉尔曼,现在已经在血中了。但你的儿子还没加入。”

沉默。

我不仅没有说话,也无法思考。我无法搞明白。我看起来一定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我盯着加布里埃勒,然后盯着萨乌兰。

我没有语言表达我的感受。我没有办法理解的,不是我脑海里发生的事,而是我心里的。我可以感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我,但这并不重要。我看着他们,但我并没有真正看到他们,或关心他们——阿丽桑德拉坐在那里静静地盯着我,比安卡在她身边,一副同情而悲伤的样子。埃莱妮恐惧地看着我,尤金妮几乎躲在她身后。精怪和鬼魂的表情也是如此激动。一个儿子。一个凡人的儿子。一个活生生从我肉体产生的儿子。啊,法里德,他一定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那间诱人的卧室,还有热情的、面容甜美的弗兰纳里·吉尔曼博士,她准备好了温柔的凡人之口和火热的裸体四肢。我让她怀孕了!我从来没想到那种可能性。我一秒钟都没想到过这种事的可能性。

萨乌兰的脑海中,出现了这男孩的完整形象。

在这个画面中,他正在直视着我,是个年轻人,有我的方脸和有点短的鼻子,以及我那一头乱糟糟的金发。那双蓝色的眼睛几乎就是我的眼睛,但并不是,是他自己的。那嘴仿佛也是我的,很美丽性感,对那张脸来说有点大,但没有我嘴唇残忍的感觉。只是一个美丽的年轻男孩,只是看起来有些像我。那张脸消失了。我现在看到了一个动态画面,这年轻人也许就像萨乌兰曾见到的那样,在美国的大街上大步走着,穿着普通的衣服,牛仔裤、毛衣、运动鞋,一个健康、有活力的年轻人。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

在这个世界上,或任何其他世界上,是否有人在盯着我、看着我、想要分享这一刻,或者只是在我经历这一刻的时候颤抖着,这都不重要了。根本就没关系了。因为在这样的痛苦中,人总是孤独的。

“我还有一个震惊之事要告诉你。”萨乌兰说。

我没有回答。

“有一个年轻女人和维克多在一起,你也爱她,”萨乌兰说,“她的名字是玫瑰。”

“玫瑰?”我低声道,“不是我的玫瑰吧!”我的痛苦突然转向暴怒:“上帝啊,你们是怎么捉到我的玫瑰的?”

“让我来告诉你,”萨乌兰说,“让我来解释。”然后她慢慢地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玫瑰的遭遇。她告诉我,我的律师如何试图联系我,但后来我一直无视所有“最近的世俗消息”,她讲述了袭击玫瑰的细节,她的失明,她脸上和喉咙的伤疤,以及她如何在痛苦中一次又一次地呼喊我,赛思如何听到了这呼喊,法里德也听到了,于是他们代表我进行了干预。

啊,死神啊,你是如此坚决地得到我心爱的玫瑰。死神啊,你就不能停止试图带我走宝贵的玫瑰吗。

“那女孩得到的血液只够治愈她的失明,”萨乌兰说,“但还不够在她身体里扎根。血液足够治愈她的食道,她的皮肤。但不足以开始转变。她仍然是完全的人类,她爱你的儿子,他也爱她。”

我想我在喃喃自语:“这都是法里德干的。”但我的心不在这儿。我并不关系。我绝对不在乎。那愤怒已经消失了。只有痛苦依然存在。我一直看到那个男孩的影响,我不需要获得我心爱的玫瑰的影像,我可爱勇敢的玫瑰,当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是如此的快乐,我温柔、可爱的玫瑰,我因为她而放弃了她,知道她年岁大了,不能再靠近我了,她长大了,无法被我的身份所迷惑。我的玫瑰。还有维克多。

“这些事情已经众所周知了,”萨乌兰说,“因为这男孩和女孩已经被法里德和赛思带去加入其他人了。你也必须去那里。让玛哈莱特自己想办法吧。会议才是最重要的。不管玛哈莱特发生了什么,声音仍然是个挑战。明天日出之时,我们必须过去。”

我仍然坐在那里,盯着桌面,思考着这一切可能意味着什么。

漫长的时刻过去了,然后埃莱妮温柔地说:“请和我们一起加入其他人吧。已经到时候了。”

我瞥了她一眼,看着她渴望的脸,以及身旁尤金妮的脸。我的目光又掠过雷蒙·加兰特和格里姆特奇怪的、表情丰富的脸。他们似乎比我们其他人更具有人性。

“听我说,”加布里埃勒不耐烦地说道,“你现在不可能对这些揭示做出反应。没人能。但请放心,这个女孩,玫瑰,正处在发疯的边缘,对我们了解过多的人总会这样。另一方面,维克多一直知道你是他的父亲,他在母亲的爱中长大,也知道她是什么。因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晚上上路,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再解决声音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尽量不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们玩的这是什么把戏?是故意的吗?算计好了吗?事情的计划已经并不重要了。已经既成事实了。

“你认为这些事情比声音更重要?”我问道,“你觉得这些事不能再等等嘛?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无法思考。我还没有作出决定。”

“我想,如果你回到玛哈莱特那儿,”加布里埃勒说,“你会对你发现的事情感到非常失望。而且她很可能会摧毁你。”

“告诉我,你现在知道什么!”我说。我突然很生气:“现在就告诉我!”

“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在聚会上知道什么。”加布里埃勒说。她和我一样愤怒:“而不是我怀疑,或者我所捕捉到的,或者别人捕捉到的零星图像。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正面临着比上次更严重的危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但我们又萨乌兰,还有那个比她还老的赛思,谁知道还有什么别人?我们应该去找他们,而不是找玛哈莱特。”

“而且你知道了我有个儿子,但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突然冲动地说,“而且你知道我的玫瑰发生了什么。”

“别说了,莱斯特,求你了,”萨乌兰说,“你在伤害我的耳朵。你母亲刚从我这里得知了这些事,就立即去找你了,按我的要求,把你带到了这里。你一直生活在你自己坚固而孤独的世界里。你根本没表现出来对这些事的关心。现在按我们的要求,与我们一起去加入其他人吧。”

“我想找到大卫和杰西……”我说。

“大卫和杰西已经过去了。”格里姆特说。

“那你现在对玛哈莱特有什么了解!”我质问道。我用拳头敲了敲桌子。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格里姆特平静地说,“我确实可以离开这个身体,去那里——无形、无声的——这很容易。但我已经放弃了这种能力。我已经训练自己像人一样走路、说话、看与听。此外,无论玛哈莱特那儿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无法改变了。”

我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我现在必须独处,”我说,“实在是太多信息了。我必须在外面徘徊一阵,独自一人……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们还有几小时来讨论这个问题。我想一个人呆着。你们应该继续去纽约,这是肯定的。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去。你们应该用所有的力量对抗那个声音。至于我,我不知道。”

萨乌兰站起来,绕过桌子,挽起我的胳膊。

“那好吧,”她说,“如果你必须那么做,你就去流浪吧。但我有一些东西可能对你的冥想有帮助,是我特别为你安排的。”

她带我走出房间,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上覆盖着柔软的善良金色,就像我已经看到的许多东西一样。但很快,另一条粗糙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通道,把我们引向一条长而陡峭的岩石楼梯。

我们似乎是在一个迷宫里。我还闻到了人类的气味。

我们最后来到一个长长的斜坡,进入一个小房间,只有壁架上几根粗大的蜡烛照亮,在铁栅栏后,站着一个金黄色皮肤的人,用痛苦愤怒的黑眼睛从阴影中盯着我。

他的气味很浓,很好闻,几乎无法抵挡。

这个人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摇晃栏杆,用我听过的最粗俗、最下流的法语辱骂萨乌兰。他对她发出一个又一个威胁,说他的同伙会来肢解了她,对她进行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色情虐待。

他发誓他的“兄弟们”不会让任何伤害过他的人或者,她不知道她惹了谁,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用任何语言中最糟糕的词来辱骂女性。

我很着迷。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完全陷入邪恶的人了,而他的愤怒是如此明目张胆。大海的气味从他肮脏的长裤和被汗水浸湿的牛仔衬衫上散发出来,我看到他脸上和右臂上的伤疤已经痊愈成白色的肉缝。

在我身后,一扇沉重的门被关上了。

那怪物与我单独在一起。我看到他牢房的钥匙挂在门右边的一个钩子上,我在他继续咆哮和咒骂的时候把它拿了下来,插在锁上转动。

他立刻把门冲开,向我扑来,手移向我的喉咙。

我让他这么做了,让他把他全部力量投向我毫厘不动的身体。他就在那儿,试图用手指按住我的脖子,却无法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丝毫压痕,他瞪着我的眼睛。

他向后退去,盘算着,准备采用另一种手段。我想要钱吗?他有很多钱。好吧,他在这里对付的是以前没遇到过的东西。是的,我们不是人类。他看出来了。他也并不傻。他不是个傻瓜。我们想要他什么?

“告诉我。”他用法语对我吼道。他的眼睛狂热地在天花板、地板、墙壁上移动。寻找着门。

“我想要你。”我用法语说。我张开嘴,用舌头舔了舔我的獠牙。

他不相信他看到的,他当然不相信了。这种生物是真实存在的,简直荒谬绝伦。“别想吓唬我!”他又吼道。

他蹲下身子,肩膀蜷缩,双臂蓄势待发,手指握成拳头。

“你可以让我忘记任何事情。”我说。

我走得更近了,用双臂滑过他,就着那可口的咸味汗水滑下来,把我的牙齿迅速插入他的脖子。这是最不痛苦的方式,直奔动脉,让第一次悸动擎住他的心脏,让他的恐惧安静下来。

他的灵魂像一具腐烂的尸体一样被剖开,他的一身在走私、偷盗和随意谋杀中度过了所有的污秽,总是有谋杀,一次又一次的谋杀,从他的血液中像黑色粘稠的原油一样倾泻而出。我们倒在牢房的地板上。他还活着我慢慢地和虾最后一滴血,让血从他的大脑和内脏中流出,在他强大心脏稳定而缓慢的配合中,把血液挤给我。

他现在是个小男孩,一个充满好奇心和梦想、信任的小男孩,在一些很像我家乡奥弗涅田野山坡的乡间漫游者,他有很多东西想知道,很多东西想探索,有很多事情要做。他长大了,会发现答案。他将会知道。雪突然落在他玩耍的地方,他跑着、跳着,伸着胳膊转着圈。他把他的小脑袋往后一甩,吞下了落下的雪。

他的心脏停了下来。

我在那里躺了很久,仍然感到他的胸膛面对我的温暖,他的脸侧躺在我身下,从他的手臂上感觉到一些生命的最后颤动。

然后那声音说话了。

声音就在那儿,低沉、秘密,就在那儿。声音说:

“你看,我也想知道所有这些事情。你看,我想知道,全心全意地想知道,什么是雪,什么是美,什么是爱?我真的想知道!我想用你的眼睛看,莱斯特,用你的耳朵听,用你的声音说。但你拒绝了我。你让我陷入盲目和痛苦中,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我爬起身来。

“你在哪里,声音?”我问道,“你对玛凯莱做了什么?”

他痛苦地哭了起来:“你怎么能问我这样的问题?在所有由我催生并由我维持饮血者之中,你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你知道,我在她的体内是多么的无助!你对我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仇恨。”

他走了。

我试图剖析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感觉是怎样的,当他离开我的时候,他突然撒手的微小迹象是怎样的,但我甚至无法记住所有微小的细节。我只知道他已经走了。

“我不鄙视你,声音,”我大声说,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听起来很不自然。“我从来没真的鄙视过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是谁,这是我不对。你本该告诉我的,声音。你本可以信任我。”

但他已经走了,毫无疑问,他去了广阔的野蛮花园的其他地方做恶作剧去了。

我离开了这个死人,因为似乎没有合适的地方去倾倒他这没血的尸体,我就回迷宫中去寻找其他人。

在沿途的某个地方,当石头通道变成明亮的金漆通道时,我听到了歌声。那时最柔和、最空灵的歌声,由高亢清脆的高音用拉丁语唱出来的,一缕旋律与另一缕旋律交织在一起,在这之下是里拉琴声。

流水声伴随着精致的乐声向我溜坍而来——流水、溅起的水花,还有饮血者的笑声。萨乌兰的笑声。我母亲的笑声。我闻到了水的气味。我闻到了阳光的、水中绿草的气味。不知何故,水的清新甜美在我的脑海中,与刚充斥着我的嘴和大脑的丰富满足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我几乎可以看到音乐在空气中蜿蜒起的金色丝带。

我来到一个巨大的、空旷的、灯光明亮的浴室。

闪闪发光的马赛克覆盖了不平整的天花板和墙壁,还有金银、深红大理石、孔雀石、青金石和善良的黑曜石,以及闪闪发光的玻璃片的微笑碎片。蜡烛在铜架上燃烧。

两条轻柔舞动的瀑布,为她们正在洗澡的岩石水盆提供水源。

她们都站在水里——女人——在柔和闪亮的水流下,一些人赤身裸体,一些人穿着被水冲得透明的薄袍,脸上闪闪发光,头发在肩上结成长长的蛇状。在最左边的角落里是歌手——三个身穿白袍的饮血者,显然是在童年时就被制造的,他们用甜美的高音唱歌,是由血液制造的阉人。

我发现自己被这种景象迷住了。女人们向我招手,让我到浴池里去。

乐手们继续唱着,仿佛对所有在场的人都视而不见,每人都拨动着一把古希腊风格的里拉琴的琴弦。

房间里温暖湿润,蜡烛的光线仿佛是金色的。

我向前走去,脱掉衣服,加入她们的行列,进入散发着新鲜甜味的水池。她们用粉色内壁的贝壳把水倒在我的身上。我又把水泼在自己脸上。

阿丽桑德拉赤身裸体,举着手臂跳舞,与少年高音歌手们一起歌唱,她唱的是古法语,是她自己的一些诗歌,而萨乌兰,她的身体苍白坚硬得吓人,如同大理石,水从她身上流下,她亲吻了我的嘴唇。

当我站在清凉的流水中时,那尖锐而细腻的歌声刺痛了我,让我无法动弹。我闭上眼睛,想要永远记住这一刻。永远记住,即使痛苦和恐惧还是蹲守在门口。记住这个。琴弦的悸动,这些声音像藤蔓一样交织在一起,攀升到逻辑恐惧的头脑所无法想象的高度,然后慢慢下降,再次融为一体。

透过闪烁的瀑布,我看着他们,这些男孩,他们的圆脸和卷曲的金色图案发;他们轻微地随着音乐摇摆,他们看到的是音乐,而不是我们,不是这个地方,不是现时。

作为在血中的歌手、音乐家,有这样的目的性,有这样的爱恋能让你穿过时间长河——这些生命似乎都挺幸福,这意味着什么?

而后,我穿上了宫殿女主人提供的新衣服,经过一个长而阴暗的房间,格里姆特和雷蒙德·加兰特坐在里面。有一个饮血者和他们在一起,也许和萨乌兰一样古老。还有其他鬼魂,就像格里姆特和雷蒙德·加兰特一样,在物质的躯体中漂亮地显形。

我立刻被迷住了,但我同时也很累。我几乎甜美地疲倦。

其中一个鬼魂站起来迎接我,在我站在门口时招手。

这个鬼魂走出房间像我走来,我退到了通道里,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压倒性的不情愿。我知道我与这星球上任何人类的关系,我知道我与任何饮血者的关系。但我还不知道我要怎么面对一个有着坚实身体的自如的鬼魂。

他站在我面前,面带微笑,阴暗会议室里的光线照亮了他相当出色的脸。他有光滑的额头,希腊式的特征,灰白的头发。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长款绸衫。那是一件真正的衣服,由生丝制成。但那张皮不是真的,不,里面的器官模拟得也很好,但不是真的,谁知道在这双欢快、友好的眼睛后面是什么样的灵魂?

我再次敏锐地感觉到,这些披着他们自己制造的身体的精怪或鬼魂,与我们完全一样。他们是化成人身的灵魂,正如我们也是化成人身的灵魂一样。

“我已经等了很久,为我对你所做的事,请求你的原谅。”他用法语说道,“我一直希望并祈祷着,你最终会高兴,高兴于现在还能活着,还能呼吸,尽管这‘魔鬼之路’对你来说很艰难。”

我没有说话。我想知道这可能是什么意思。一个鬼魂能用低沉的人声如此清晰地说话,让我感到惊讶。声音似乎真的是从他的声带中发出的。这幻觉很完美。

他与我面对面地站着。他微笑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如果有时间长谈就好了,”他说,“有时间让我回答你不可避免的问题,有时间让你的怒火上升。”

“什么怒火?”我问。

“我是马格努斯,那个制造了你又抛弃了你的人。我将永远为此承担罪责。”

我听到了,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性。然而我知道这个家伙并没有撒谎。这不是撒谎的时候。这是揭示的时候。这个家伙或生物或实体或不管它是什么,这东西都在告诉我真相。

我们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

“不要以你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来评判我,”他说,“因为鬼魂可以自己完善自然界没有给他的身体,而这正是我所做的。这个世界的鬼魂,在许多世纪以来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在过去几百年里。我的身体现在很像你,精美、强壮、匀称,你死亡之时的身体,而且我也给自己造了你这样的眼睛,你闪亮的蓝眼睛。但我确实请求你的原谅,因为我把你带到了我们这个领域。”

一股清凉的气流穿过通道。

我感到我的皮肤表面有种刺痛感。我在颤抖。我听到我的心跳在耳旁响起。

“好吧,正如你所说,如果有时间就好了。”我回应道,“但现在没时间了,不是吗?天快亮了。”我挣扎着挤出每一个字,“我现在不能和你呆在一起了。”我非常感激,感激道我不得不离开他,迟钝地、几乎是醉醺醺地离开。震惊,震惊,巨大的震惊。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多么悲哀,多么惆怅,背负着悲痛和忧伤。

“你活得璀璨夺目,莱斯特王子。”他说。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急忙离开。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必须找到一个优雅而秘密的地方,在孤独中躺下。今晚我不可能去旅行了,已经太晚了,现在只能睡觉了。在前面,萨乌兰在等我,并示意我快点。

她给我引到一个类似于从岩石凿出的小坟墓,一个可以躺在上面的台子。给了我绸缎枕头,如此凉爽,还有柔软的羊毛被。给我这些,让我在这里独自哭泣。

当你关上门的时候,让我忘记一切,只剩下黑暗。想想看,我们将进入“更大的震惊之王国”。

在这夜晚之前的我的所有一切,都消失了,完全消失了。我不久前才居住的世界,现在看来暗淡无光,空无一人,已经结束了。

所有我的挣扎、我的胜利、我的失败,都被现在所揭示的东西掩盖了。这样的揭示,这样珍贵的真理礼物,是否让人感到沮丧和绝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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