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王子】第四章 泰拉玛斯卡和伟大家族的麻烦(上)

第四章 泰拉玛斯卡和伟大家族的麻烦(上)

 

当我最终在巴黎见到杰西·里夫斯和大卫·塔尔博特的时候,本吉已经广播很久了。

我无意中听到大卫用心灵感应请求吸血鬼杰西·里夫斯来找他。那是一种编码的信息。只有知道这两名吸血鬼都曾是古老的泰拉玛斯卡教团的成员,才会明白——大卫召唤他的红头发同事学者,请她好心地见见她的老导师,他一直在无果地寻找她,如果有他们老同胞的消息请分享。他甚至提到去左岸的一家咖啡馆见面,那是他们早些年就知道的地方,“那些阳光明媚的时候”,并发誓他会每晚注意她,直到他看到她,或者收到她的信息。

我被这一切震惊了。我在漫游中,一直认为杰西和大卫迅速结成了伙伴,仍然在玛哈莱特位于印度尼西亚、与她双胞胎姐妹共享的秘密丛林大宅的古老档案馆中一起学习。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去那大宅了,但由于我内心的痛苦,以及我对自己在痛苦中生存下来的耐力的怀疑,我一直想尽快去那里。此外,我一直非常担心,本吉对“吸血鬼世界”的持续广播,最终可能会激怒玛哈莱特,并把她引出隐居处,去惩罚本吉。玛哈莱特是可以被激怒的。这我亲身体会过。在我遇到麦诺克之后,我就激怒了她,把她引了出来。我简直无比担心。本吉,真是个麻烦精。

而现在,大卫在寻找杰西,仿佛他已多年未见她,仿佛他不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玛哈莱特或玛凯莱。

我动了点心思,想要先去找双胞胎。然后我就终于这么做了。

我很轻松地飞上了天空,然后向南,找到了那个地方,发现它早就被遗弃了。

穿过废墟令人不寒而栗。玛哈莱特曾经在这里拥有许多石屋、带门的花园、凉棚,她和她的姐妹可以在此独自漫步。曾经有一群本地凡人仆人、发电机、卫星天线,甚至还有冷却机,以及现代世界在如此偏远地方所能提供的所有舒适。大卫给我讲过那里的图书馆,有古代卷轴的书架和平板电脑,他与玛哈莱特谈论她曾目睹的世界。

嗯,这里被毁灭,杂草丛生,一些房间被故意推倒,一些古老的隧道已被埋入地下,一半被岩石和泥土盖住了,丛林吞噬了一大片生锈的电气设备。所有人类或吸血鬼居住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去。

所以这意味着,双胞胎已经从这里消失了,甚至大卫·塔尔博特都不知道她们在哪里,大卫,他对双胞胎是如此着迷、无所畏惧,如此渴望去学习她们所教授的东西。

现在大卫召唤杰西·里夫斯,请求在巴黎见面。

我红发的红颜知己,我一定要见到你,我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现在我知道,因为是我把大卫变成的吸血鬼,因此我不能直接听到他的心灵感应信息,确实不行,但我还是经常从其他人的脑海中捕捉到它们。

至于杰西,她是个雏儿吸血鬼,是的,在十来年前,我在旧金山举办的那场滑稽模仿的摇滚音乐会的那天晚上,她被变成了吸血鬼。但她是由她心爱的阿姨玛哈莱特所制造的,而她是她真正的祖先,也是吸血鬼的守护者,正如我所揭示的,她拥有世界上最古老、最强大的血液。所以无论如何,杰西都不是普通的雏儿。

大卫的召唤一遍遍地响起,他还放出消息,他会游荡在左岸,直到杰西出现在那里。

好吧,我决定在找到大卫或者他们两人之前,也在那里逛逛。

我前往巴黎,住进了我多年来一直保有的套房,在蒙田大街华丽的雅典娜广场酒店中,那里的壁橱里有大量华丽衣服(就好像我能用它们掩盖我如今变成的如此摇摇欲坠的废人样子),我准备在那里住下,并寻找,直到大卫和杰西出现。那间套房的保险箱里放着我在首都舒适逗留所需要的所有常用文件、塑料银行卡和货币。我还带了一部手机,是我最近让我的律师帮我搞到的。我不想以衣衫褴褛、尘土飞扬、风餐露宿的流浪者形象来恭候杰西或大卫。虽然我并没什么精神,对物质也没什么兴趣,但作为人类社会的一员,在首都时我还是感觉更自在。

回到巴黎真是太好了,比我预想的要好,周围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生活,还有香榭丽舍大街的壮丽灯光,在清晨的几小时再次飘过卢浮宫的画廊,或出没于蓬皮杜,或只是漫步在玛莱区的的老街中。我在圣徒礼拜堂和克鲁尼博物馆呆上几个小时,欢喜于这地方的古老中世纪城墙,那就像我年少活着的时候所知的建筑。

我一遍又一遍地听到近在迟尺的不怀好意的饮血者,他们互相交战,在小巷里玩猫捉老鼠,以一种令我震惊的恶毒来骚扰和折磨他们的凡人受害者。

但他们是一群懦弱的人。他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哦,他们会时不时地知道有一个老家伙刚走过去。但他们从来没有接近,以证实他们的怀疑。事实上,他们一听到我的心跳就逃走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那些令人不安的旧时光,在我的那个时代,在格列夫广场发生的血腥处决,即使是最受欢迎的大道也充满了泥泞和污秽,老鼠也和人类一样拥有这个首都。现在则是汽油和烟雾拥有它。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不得不承认我感觉很好。我甚至去了宏伟的加尼叶歌剧院,观看一场巴兰奇的《阿波罗》,悠闲地漫步在宏伟的门厅和楼梯上,欣赏大理石、柱子、高耸的天花板,还有音乐。巴黎,我的首都巴黎,在这里,我死亡,而后重生,被埋葬在周围这些伟大的十九世纪纪念碑之下,但它仍旧是巴黎,是让我遭受了我不朽生涯中最严重的失败的巴黎。巴黎,如果我能克服这令人厌烦的痛苦,我可能每晚都住在这里。

我没多久就等到了杰西和大卫。

雏儿们刺耳的心灵感应声响让我知道,大卫曾出现在左岸的街道上,几小时内,他们也叫嚷起杰西的出现。

我很想向这些雏儿们发出警告,让他们离这一对远点,但我不想打破我维持了这么久的沉默。

那是九月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很快就在雷恩街一家叫卡带咖啡馆的嘈杂拥挤酒馆的玻璃窗后发现了这一对。他们刚刚见面,杰西正走近大卫的桌子。我躲在对面一个黑暗的门口,监视着他们,我确信他们知道外头有人,但不知道是我。

与此同时,这些雏儿飞奔而来,显然是在用手机——看起来跟我的律师给我的玻璃板子一样的东西——在给他们拍照,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蹿开,在大卫和杰西关注到他们之前。

这刺激了我,我知道在我接近的时候,也会被拍照。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况。这就是本吉一直在说的。这就是不死者之中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避免。

于是我继续偷听和观察。

大卫现在的吸血鬼身体并不是他出生时的那一具。多年前我遇到的那位肉体窃贼,在很大程度上要为此负责,当我把大卫“带入黑暗”时,正如我们叙述的,他是个七十四岁的人,却呆在一个年轻、健壮、黑发黑眼的男人的身体中。所以这就是他的样子,他永远都会是这样,但在我的心中,他仍然是大卫——我的老朋友,曾经温柔的白发苍苍的泰拉玛斯卡会长,我的犯罪伙伴,共同与肉体窃贼战斗的盟友——原谅了我的所作所为的雏儿。

至于杰西·里夫斯,玛哈莱特近乎无与伦比的血液让她成为了个可怕的怪物。她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骨骼如鸟,浅红色的头发垂到肩头,一双凶狠的眼睛总以一种不羁的疏离和深深的孤立来看待这个世界。她有一张椭圆脸,看起来太纯洁而空灵,并不是世俗上的美丽。事实上,她有着天使般的中性气质。

她穿着精致的猎装、卡其色夹克和裤子来参加会面,大卫很高兴看到她,这位英国绅士身穿灰色多尼戈尔粗花呢,搭配棕色绒面革背心和肘弯补丁。他站起身来把她拥入怀内,他们立刻开始互相倾诉,我可以从我阴暗的藏身之处轻松听到低声的耳语。

好吧,我可以忍上三分钟。但这痛苦实在太大了。我几乎逃跑了。毕竟,是我自己放弃了这一切,不是吗?

然后我意识到,我必须见他们,必须把他们每人都抱入怀中,必须让我的心靠近他们的心。于是我穿过雨淋淋的街道,走进咖啡馆,在他们旁边坐下。

吸血鬼狗仔队突然从门口四处涌来,他们聚集在窗户外,不可避免地拍到了照片——是莱斯特——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大卫和杰西早就看到了我,大卫冲过来迎接我,用双手搂住我。杰西拥抱住我们俩。我迷失了片刻,他们的心跳,他们的头发和皮肤散发出的微妙气味,以及从结结实实的接触中散发出的纯粹柔软的爱意。我的神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是个多么好的主意!

然后就是眼泪和指责,当然还有更多的拥抱,温柔芬芳的亲吻,杰西可爱柔软的头发再次贴在我的脸颊上,大卫严厉而不赞成目光无情地盯着我,尽管他的脸上有血泪,并已经用完美的亚麻手帕擦拭掉了。

“好吧,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我说着,朝门口走去,他们两个都在努力跟上我。

游荡的吸血鬼狗仔队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去,除了一位勇敢的女性,她从我们身后蹦跳过来,拿真正的相机闪光灯拍照。

我之前叫了一辆车,带着我们去雅典娜广场,我们在短暂的旅途中保持沉默,尽管和他们在一起是最奇怪、最感性的经历,我离他们如此近,在汽车的后座中,昏暗的灯光在倾盆大雨中变得模糊,狗仔队跟着我们。我感到痛苦,因我与他们如此之近,同时又为此感到高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感受;确实,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感受;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变得冷硬而安静,看着窗外,巴黎从我们身边滚滚而过,我们周围有一个伟大首都的无穷无尽能量。

在回家途中,我威胁那些在两边跟着奔跑的狗仔队,如果他们现在不散开,就会被献祭。这奏效了。

我装饰有华丽壁纸的套房客厅是个完美的避难所。

我们很快就在柔和的电灯灯光下安顿下来,在十八世纪和现代风格的沙发平淡却舒适的混搭中。我喜欢这些坚固家具带来的舒适感,喜欢猫足桌椅腿和黄铜装饰,还有果木桌子和柜子的缎面光泽。

“听着,我不会为我的自我流放找借口,”我立刻说,用我一贯粗鲁的英语,“我现在在这里,这就足够了,如果我想告诉你们,我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好吧,我会写一本该死的书来讲这个事。”但我很高兴与他们在一起。即使对他们大喊大叫也是一种崇高的乐趣,而不是仅仅地想着他们、想念他们、渴望他们、思量他们。

“当然了。”大卫诚恳地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我很高兴见到你,仅此而已。全世界都很高兴知道你还活着。你很快就会知道。”

我本来想说些尖锐而不友善的话,而后我意识到“整个世界”确实很快就会知道,因为那些叛逆者都在那里传播他们iPhone拍摄的图像和视频。最初的心灵感应爆炸一定像坠入大海的流星。

“别低估你自己的名声。”我小声说。

好吧,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或者我会坚持下去,尽管有那些小害虫,还是继续享受巴黎。但是现在杰西用她酷酷的美式英语开始说话,把我拉回了房间。

“莱斯特,我们现在走到一起了,”杰西说,“这对现在无比重要。”她看起来像个修女,有着蓬乱的红头发面纱。

“为什么呢?”我询问,“我们要怎样才能改变外头发生的事情?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或多或少的,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变化吗?以前也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显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回答,但没有辩论,“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你和大卫倾诉,因为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做点什么。当我意识到大卫在找的时候,我很高兴。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勇气独自来找你——找你们俩。大卫,让我先说吧,在我还有勇气的时候。然后你可以解释,你本想告诉我什么事。是关于泰拉玛斯卡的,我明白。但就目前而言,泰拉玛斯卡并不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

“那最关心的该是什么,亲爱的?”大卫问道。

“我很伤心,”她说,“因为我无权讨论这些事情,但如果我不……”

“相信我。”大卫安慰她说。他拉着她的手。

她坐在椅子的边缘,窄小的肩膀弓着,头发如波浪状面纱般披散着。

“你们都知道,”她说,“玛哈莱特和玛凯莱已经躲起来了。这开始于大约四年前,我们在爪哇的隐居所遭到破坏之后。好吧,凯曼还和我们在一起,我也来去自如。也没人阻止我去找你们。但有些不对劲,大错特错了。我害怕。我怕我们的世界可能要无法继续下去了……除非有所作为。”

我们的世界。她的意思很清楚。玛凯莱是让我们存活的精怪的宿主。如果玛凯莱被摧毁,我们也都会被摧毁。全世界的饮血者都会摧毁,包括包围着这家酒店的小流氓们。

“早期就有迹象,”杰西犹豫地说,“但我没有注意到。只有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知道,‘伟大家族’对玛哈莱特意味着什么。莱斯特,当她讲述这个故事时,你不在我们身边,但你知道,并准确地写下了整个故事。大卫,你也知道这一切。我姨妈的人类后裔支持她活了几千年。在每一代中,她都为自己重新塑造了一个角色,以便她可以照顾伟大家族,照顾家谱记录,分配赠款、信托,保持分支和氏族之间的联系。我在这个家族长大。早在我做梦都想不到我的阿姨玛哈莱特身上有什么秘密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神在这之中是什么感觉了,它的美丽、丰富的遗产。即使在那时,我也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很清楚,当其他一切都失败的时候,这是能维持她理智的事业。

“嗯,在我们离开爪哇大宅之前的某个时候,她就成功地让伟大家族完全脱离她,独立了。她向我承认,这个过程花了数年时间。家族很大;世界上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分支;在新千年的头十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律师事务所和银行办公室,建造图书馆和档案馆,这样家人就可以在没有她的情况下生存。”

“但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大卫说,“也许她累了。也许她想休息一下。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世界本身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杰西。现在有了电脑,完全可能以之前根本不可能的方式来团结、加强伟大家族。”

“确实如此,大卫,但我们不要忘记伟大家族对她的意义。我不喜欢看到这种疲倦。我不喜欢从她的声音中听到。我多次问她,是否会像往常一样,继续守望,即使她不再需要扮演一个正式的角色。”

“她肯定会的。”大卫指出。

“她说不会了。”杰西回答,“她说她与伟大家族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她提醒我,正如她所说,是她干涉了我的生活,以我心爱的玛哈莱特阿姨的身份来到我身边,最终导致我被引入了——用她的话来说——我们的世界。”

这一切显然都是真的。玛哈莱特的习惯是拜访她的许多凡人后裔。她特别喜欢年轻的杰西。年轻的杰西在饮血者的陪伴下呆了太久了,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深奥的东西让这些“人”与众不同。所以玛哈莱特是对的。

“我不喜欢这样。”杰西继续说道,“我很害怕,但我向她施压时,她说必须要这样。她说,我们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了,各种审查会让过去的秘密不再是秘密。”

“嗯,我认为她说得有道理。”大卫说。

“她说,信息时代正在为任何一直以来保密的种族、群体或实体制造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危机。她说,今天还活着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场危机有多么严重。”

“这回她也是对的。”大卫说。我不想承认,但我也是同意的。伟大的罗马天主教会正在被互联网或信息时代拖垮。而这只是其中一个机构。

本吉不断的广播、网站和博客,拿着可以拍照的iPhone的叛逆饮血者们,卫星电话比心灵感应更能随时随地接触到世界任何地方的人——所有这些都有超乎想象的革命性。

“她说,一个不朽者可以像她对伟大家族那样,牧养人类网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说,如果她没做那些事,古代的记录甚至都无法在现在的调查中逃过一劫。她说,要理解,没有人会真正了解她是谁,以及她对伟大家族做了什么。那是一个让我们理解的故事,人类即使在莱斯特的书中读到它,也会始终认为那是虚构的胡说八道。但迟早会有新的、有进取心的家族成员开始深入研究。如果她没有退缩并掩盖自己的踪迹,那么这个努力可能就会陷入无法回答的问题中。伟大家族本身也会受到伤害。好吧,她说,她已经处理好了。这花了六年的时间,但她做到了,现在一切都完成了,她可以安心了。”

“获得平静。”大卫崇敬地重复道。

“是的,好吧,我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越来越深的悲伤,一种忧郁。”

“同时,”大卫指出,“她对其他人和事都没有兴趣。”

“正是如此。”杰西说,“你说得太对了。连续几个小时,她一直听本吉在纽约的广播,本吉抱怨没有父母的部落、吸血鬼是孤儿什么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说,本吉是对的。”

“所以她没有生本吉的气。”我说。

“从来没有。”杰西说,“但我也不觉得她会对任何人生气。我知道她只是伤心。”

“一直以来,玛凯莱怎么样?”我问道,“在阿卡莎被杀死后,玛凯莱的情况如何?这是大部分时间一直折磨着我的问题,虽然我不想承认。真正的‘被诅咒的女王’过得如何?”我很清楚,玛凯莱从一开始似乎就是不变的、不与人交流的,灵魂沉默,身体沉默,宛若一个神秘的东西,显然只爱一个人,也就是她的双胞胎,玛哈莱特。

“这些年她没有变化吗?”我近一步问。

杰西没有回应。她沉默地看着我,然后她的脸垮了下来。我以为她会完全崩溃,但她振作了起来。

她看向大卫。大卫坐回到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玛凯莱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理解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迹象。”大卫说,“好吧,一开始,玛哈莱特还抱有希望。”

“如果她真的有心智,”杰西说,“那也没人能触及。我姨妈花了许久才终于听天由命。”

我并不惊讶,但我很害怕。在我与玛凯莱接触的所有时候,我都会感到不安,仿佛在面对一些看起来像人类,但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东西。在当下,所有吸血鬼都是真正的人类,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做人。他们可能说话举止稍微不那么像人,但其实还是人,有人的思想、欲望和语言。玛凯莱的脸并没比动物的脸更有表情,它看起来跟动物脸一样神秘而遥不可及,它看起来有智识,但与我们的完全不相同。

“哦,她知道她与姐妹在一起,她对姐妹示爱,”大卫说,“但除此之外,玛凯莱若是有任何思考、任何连贯的口头表达,我也从未听说过,杰西也没有。据我所知,玛哈莱特也没有。”

“但她仍然温顺,可以管理。”我说,“她看起来总是那样,完全顺从。是这样吧?”

他们都没有回答。杰西不安地看着大卫,然后转向我,好像才刚听到我的问题:“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她说,“一开始,玛哈莱特会几晚上、甚至几星期地与她交谈、与她散步,带她游览丛林大宅。她为她唱歌,为她演奏音乐,让她坐在电视屏幕前,为她播放电影,充满阳光的、绚丽多彩的电影。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大宅有多大,那儿有那么多沙龙和院落,有多少处可以散步的内院。她们一直在一起,玛哈莱特显然是在竭尽全力,想将玛凯莱拉出来。”

我确实记得那些巨大的拱廊凉棚,丛林植物在钢网上繁荣生长。兰花、有着蓝色黄色羽毛的南美野生鸟类、长着粉红或黄色花朵的藤蔓。上面的树枝上不是还有巴西小猴子在叽叽喳喳吗?玛哈莱特进口了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五颜六色小型热带动植物。漫步在风景如画的神秘石洞、溪流和小瀑布旁,真是太棒了——置身荒野中,同时又安全地远离它。

“但我很早就知道,”杰西说,“玛哈莱特很失望,几乎是彻底失望了,但她当然不会说出来。这些漫长的世纪,她一直在寻找玛凯莱,确定玛凯莱可能还活着,然后玛凯莱就出现了,履行她对阿卡莎的诅咒,然后就是这样了。”

“我可以想象。”我说。我记得玛凯莱那张面具般的脸,那双眼睛像法国玩偶的眼睛一样空洞。

杰西继续说下去,她光滑的前额皱起来,红金色的眉毛映着光线。

“也没有什么声明和决定,但长时间的谈话就停止了。她不再大声朗读、听音乐或看电影。之后就只是简单的身体感情表达,两人手挽手走路,或者玛哈莱特看书,玛凯莱一动不动地坐在附近的长凳上。”

当然,我自己想着,这个东西,这个一动不动、没有思想的存在,保有着“圣核”,这多么可怕。但真有这么糟糕吗?没有思想、没有梦想、没有野心、没有计划的圣核之主就这么糟糕吗?

当阿卡莎登上王位时,她是个怪物。“我会成为天后。”她在杀死凡人时对我说,并敦促我也要这样做。而我,作为其随从,太轻易地就完成了她给出的命令,这让我永远感到羞耻。我为了她给我的强大血液和指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难怪我现在一直呆在自己的避难所。当我回顾我无数的冒险时,有时看到的只有羞耻。

玛哈莱特把她的姐妹描述为“被诅咒的女王”,很正确。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不得不停下来。

夜里的声音太多了。远在纽约的本吉已经转播了莱斯特与大卫·塔尔博特和杰西·里夫斯出现在巴黎的消息。他放大的声音从无数装置中涌出,警告雏儿们:“‘黑夜之子’们,别打扰他们。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别打扰他们。他们会听到我的声音。他们会听到我恳求与他们交谈的愿望。给他们一些时间。为了你们的安全,别打扰他们。”

我回到沙发上。大卫耐心地等待着,杰西也是。当然,他们超自然的听力和我的一样敏锐。

“然后,玛瑞斯有一次来找她。”杰西说,热切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让她继续。

“这些事你都知道。玛瑞斯过来,希望得到玛哈莱特的许可,以了结桑提诺,这个在几世纪以来一直在伤害他、把‘撒旦之子’带到威尼斯去对付他的吸血鬼。”

大卫点了点头,我也这么做了。我还耸了耸肩。

“她讨厌被要求参加审判,玛瑞斯希望她召开某种法庭,来同意他想要做的事情。她拒绝玛瑞斯伤害桑提诺,不是因为她觉得他不该这么做,而是因为她不想当法官。她不想在她的屋檐下发生谋杀。”

“这很明白。”大卫说。

玛瑞斯在他的回忆录中讲了这个故事。或者别人讲过。据我所知,这本回忆录可能是被大卫润色的。大概是吧。当玛瑞斯带着他的请求来到玛哈莱特面前,潘多拉和阿尔芒也来到了这个法庭或者审判庭,想要报复桑提诺,但如果玛哈莱特不给他准许,他就会放弃的。然后有人把桑提诺带到了那里,但那究竟是谁干的?是玛哈莱特吗?

玛瑞斯说,必须要有人来统治。提出这个权威性问题的人正是玛瑞斯。作为一个在“罗马治世”时被带入血中的吸血鬼,我们对他能有什么期待?玛瑞斯永远是个理性的罗马人,相信理性、法律和秩序。

然后是另一个吸血鬼,索恩,玛哈莱特古老的雏儿,老诺曼人,有一头红发,充满浪漫情怀,刚从地底的幸福孤独中苏醒,以他自己的理由,摧毁了桑提诺。桑提诺在玛哈莱特眼前被索恩烧死,这丑陋的暴力场面。玛哈莱特哭了。她的愤怒与其说是女王的愤怒,不如说是女主人因其房屋被玷污的怒意。索恩继续他的不服从和反抗,向玛哈莱特提供了一份珍贵的礼物:他那超自然眼睛。

作为一名饮血者,玛哈莱特在她漫长的一生中一直是失明的。在她进入血液之前就被阿卡莎弄瞎了眼睛,她使用她的凡人受害者的眼睛;但它们都不能长久。索恩给了她吸血鬼的眼睛。他让沉默而冷漠的玛凯莱把眼睛从他身上取下,交给她的姐妹。玛凯莱做到了。在那之后,就大家所知,索恩一直呆在大宅中,是双胞胎的囚徒,失明、痛苦,或许其实是满足。

当我在玛瑞斯的回忆录中读到这个描述时,我想起了法里德承诺可以为玛哈莱特获取永久的超自然眼睛。他曾有机会这么做过吗?

“这打破了她内心的某些东西,”杰西说,“那场可怕的考验。不是索恩的反叛,你知道。她热爱并原谅了索恩。之后她把索恩留在了我们身边。但其实是玛瑞斯向她诉求的这件事本身,也就是我们之中必须要有法律,必须要有人拥有权威这件事。这让她心碎。这清楚地表明,她不是不死者的统治者。”

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我原以为,一个如此年长而强大的人,会只是继续前进,追求一条远远超过我等人争论不休的道路。

“我想,正是在那之后,她开始抹杀与伟大家族的所有联系,我看到她越来越深入地陷入了自己的沉默之中。”

“但她时不时还会召唤年轻人,不是吗?”我问,“还有大卫,你也在来来去去的……”

“是的,她确实继续邀请其他人进入档案馆,”大卫说,“她对我特别宽容。但我想,我在早年间也挺失望的。有时,我无法承受那些档案,以及那里那些所有外界永远看不到的秘密知识。她知道我的感受。她知道,阅读失落的城市和帝国,只会让我感觉不那么人性、不那么重要、不那么有目的。她也看到了这一切。她也知道。”

“但她有一次告诉我,我们都是起起伏伏地、处在循环之中,我们所有人。”我抗议道,“我现在是处在糟糕的阶段。这就是为什么我很想和她聊一会。我觉得她是这种绝望与自信的循环的伟大专家。我认为,她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

“她终究也会犯错,”大卫说,“就像你我一样。她的生存能力也有极限。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见鬼的怎么知道?”我生气地说,但他只是笑了笑,好像他了解我一直以来的不良行为。他挥了挥手,看向杰西。

“是的,她确实把年轻人带到了大宅。”杰西说,接上话头,“但只有少数的。然后,在四年前,发生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原位,把靴子的鞋底抵在茶几上。那是小巧精致的棕色皮靴。

大卫等待着,我听到了从纽约传来的本吉的声音:“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的话,我告诫你们别打扰他们。去传播我的声音。让我的声音来恳求他们,让他们来找我们,与我们说话,是的,但不要接近他们。你们知道他们的力量。你们知道他们能做什么。”

我对这些声音关上了我的意识。

“好吧。”杰西说,好像她在一场令人筋疲力竭的争论中赢得了胜利。她又坐直了,相当优雅地交叉着双腿,左臂搭在椅背上:“正如我所说,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一名非常奇怪的饮血者拜访了她,这也许是我所遇到或听说过的最奇怪的饮血者,他也叫她非常吃惊。他的名字叫法里德·班萨里,他是一名医生和科学家,如果你能相信的话。这是玛哈莱特一直特别害怕的——一名饮血者科学家,一名可能会利用被视为魔法的知识来夺取权力的饮血者。”

我正要抗议说我也认识法里德,很了解他,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我意识到,她也知道这件事,从我的思想中了解到了这个事,大卫也示意,他也认识法里德。很好。赛思和法里德的故事我已经讲过了。

“但法里德·班萨里绝不会不明智或者错误地使用权力。”大卫说,“我见过他,跟他坐在一起,与他交谈,跟赛思,他的指导者交谈。”(“指导者”,这个词似乎可以与“制造者”等同,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

“她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告诉她,他可以轻松地把索恩的眼睛重新恢复到索恩的身上,并为她提供一个饮血者的眼睛,那将永远属于她。他说,他可以用外科手术为她植入这新眼睛,来让它们持续永远。他解释说,他知道要如何超越我们体内的血液,让它不要持续地拒绝改变,以便有足够长的时间,来让神经和生物纤维真正结合,使得机体组织产生所需要的变化。”杰西叹了口气,“大部分我都没听懂。我认为玛哈莱特也没有。但他很聪明,无可否认的,他很聪明。他解释说,他是我们这种人之中真正的医生。他说他最近把一条功能齐全的吸血鬼之腿接到了一个古代吸血鬼身上,那人叫弗拉维斯,他在被带入血中之前就失掉了那条腿。”

“当然了,弗拉维斯,”大卫说,“潘多拉的弗拉维斯,她的雅典人奴隶。这也太棒了。”

我也知道那个故事。我笑了,当然,法里德可以做出这种事来。但他还能做什么?

杰西继续说。

“好吧,玛哈莱特接受了他的提议。但她不乐意让一个雏儿因这种目的而失明。但他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道德问题,告诉她可以为自己选择一个受害者,一个她认为完全合适的受害者,只是为了供体。他会带走这个受害者,让他或她失去知觉,然后把吸血鬼的血液注入身体。当他取下眼睛后,会消灭这个受害者。如果她乐意,也可以在任何阶段在场。他再一次强调,植入眼睛需要他作为外科医生的技能,并需要注入更多的吸血鬼血液来完善结果。她的眼睛将永远是她的眼睛。正如他所说,她只要在可以找到的地方选择一名受害者,选择合适的眼睛颜色。”

这让我感到一阵寒意:“合适颜色的眼睛。”这引发了一些可怕东西的回忆,但我不想确切地看到它具体是什么。我全身颤抖,把注意力集中在杰西身上。

“她接受了,”杰西说,“不过她接受的远不止这些。他想邀请她和玛凯莱去他在美国的实验室。他有个巨大的地方,显然是疯狂科学家梦寐以求的所在。我想当时那是在纽约吧。他们试过很多地点。但玛哈莱特不会冒险把玛凯莱带到那种地方。相反,她花费了可抵一国的经费,把法里德的所有工作人员和设备带到了我们那里。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空运到了雅加达,然后用卡车运到大宅。雇佣了电工,购买并安装了新的发电机。完成以后,法里德拥有了可在玛凯莱身上进行现代科学的各种测试所需要的一切。”

她再一次停下了。

“你说的是磁成像,”我说,“CAT扫描之类的。”

“是的,没错。”杰西说。

“我早就该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为法里德担心,担心她会干掉他,把他和他的员工赶出这个星球。”

“在赛思的保护下,她怎能做到这种事?”大卫问,“你遇到了法里德,那你肯定也遇到了赛思。”

“那她也可能造成很大破坏的。”我说,“她可以把他们俩都烧掉的。但是你在说——”我看着杰西,“——你在说,他们都是朋友。”

“是盟友。”杰西说。

“那玛凯莱接受了测试吗?”

“完全接受了。”杰西说,“非常温顺。就我所知,玛凯莱从未对任何事犹豫不决。完全没有。因此他们就做了测试。他们身边是这些医生雏儿,还有赛思,也一起与法里德工作。见到赛思让我感到害怕。见到他也让凯曼害怕。当赛思还是个人类孩子时,凯曼就认识赛思。当赛思成为凯梅特王储时,在血进入阿卡莎身体之后的某时,她把赛思送走了。凯曼从来不知道赛思变成了饮血者。他害怕他,害怕母子之间的某种古老的血缘关系,他说这可能比我们的血脉更强大。凯曼并不关心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科学家正在采集组织样本,拍X射线照片,并与玛哈莱特一起呆到清晨,讨论我们身体的所有特性,以及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放弃了科学语言,”我说,“我从来没想到我会需要它。现在我希望我当时在场,并理解他们所说的一切。”但这也并不完全正确。几年前我自愿离开了法里德和赛思,我本可能要求无限期地留在那儿。我是因他们可能会发现的关于我们的秘密,以及他们两人的强大,而逃离了他们。

“那么这一切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我突然说,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们说玛凯莱没有心智了。”杰西说,“他们说她脑袋里的大脑萎缩了。他们说,大脑的活动迹象很少,以至于她就像一个昏迷的人,仅靠脑干维持生命。显然,她可能是在一个没有人迹的山洞里埋了太久,甚至连她的视力都受到了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强大的血液实际上把萎缩了的组织更加硬化了。我无法理解这些。当然,他们花了大约三个晚上的时间,用令人难以置信的证据、证明和解释来表达这一点,但这就是要点。”

“那另一个事情呢?”我问。

“还有什么别的事?”杰西说。

我看了一眼大卫,然后又看了她一眼。他们都显得非常困惑。这让我很惊讶。

“那圣核呢?”我问

杰西没有回应。

“所以,你要问的是,”大卫插话道,“这些各种各样的诊断仪器,能检测到圣核吗?”

“对,这就是我要问的。好家伙。法里德把‘母亲’握在了手心,不是吗?你不认为,法里德会在她体内寻找寄生的证据,以及某些其自身的大脑活动吗?”

他们继续盯着我看,好像我疯了一样。

“法里德告诉我,”我继续说,“阿梅尔,这个东西是一个生物,就像我们也是生物一样,它有细胞生命,有边界,是有知觉的。法里德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所有推论,但他明确表示,他痴迷于圣核的物理特性。”

噢,我当时怎么没有多听听呢?为什么我对法里德的未来如此悲观?为什么我有如此严峻的世界末日思维定势?

“好吧,如果他有发现什么,”杰西说,“我也不知道。”她想了半晌,才问道:“那你呢?”

“我什么时候?”

“当你从阿卡莎那里饮血时,”她稍微地推进了些,“当你把她抱在怀里时。你听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那时候你与圣核直接接触了。”

我摇了摇头:“不,我没能认出来什么东西。她向我展示了事物、愿景,但那都是来自她自己。至少据我所知,是来自她自己。”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我不是法里德,”我喃喃道,“我承认,关于圣核,我只有最模糊和最宗教的想法。”

我的思绪回荡在玛哈莱特描述吸血鬼起源的记忆中。阿梅尔进入了“母亲”,而后阿梅尔就不再存在了。或者说,那些精怪是如此告诉玛哈莱特的。这就是阿梅尔,看不见却又巨大的东西,如今,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加散布地扎根在饮血者之中。它是根植于大地的根,从那里长出无数的植物,以至于根失去了它的形状、它的界限、它自己的“根”。

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愿说起和阿卡莎的亲密关系,作为女王的情人,喝着她浓稠、粘稠、华丽的血液。我不乐意想到她的黑眼睛、白皮肤、弯弯的笑容。一个想要征服人类世界的人,一个想成为天后的人,有着那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

“还有玛凯莱,”我说,“你们从来没喝过她的血吗?”我问。

杰西又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我说了一些令人震惊和不愉快的话,然后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否有人为了她的血而接近她。我从未见过玛哈莱特喝玛凯莱的血,或者把自己的血献给玛凯莱。我不确定她们是否做过这样的事——我是说,在第一次相遇后。”

“我非常怀疑,会真的有人试图喝她的血么。”大卫说,“她会认为那是一种恶事,她会摧毁那个人,也许以某种粗暴的方式,比如用她的拳头。”

她的拳头。六千年的拳头。这可得想想。一个六千岁的不朽者,只要有念头、有时间,一拳就能摧毁掉这家酒店。

玛凯莱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摧毁了阿卡莎,这是肯定的,她用力把她的后背推在玻璃窗上,并打碎了玻璃。我又一次看到那锯齿状的玻璃像断头台的刀刃一样掉下来,正要切断她的头。不过我没有真的看到。除了玛哈莱特,也许没有人真正看到过。阿卡莎的头骨是怎样被打破的?啊,它充满了奥秘:是脆弱性与压倒性力量的结合。

“我不知道玛凯莱对她的力量有什么感知,”大卫说,“对‘云之天赋’或者‘念之天赋’或者‘火之天赋’有什么感知。从你告诉我的所有情况来看,她与阿卡莎打了个平手,就是这样。”

“谢天谢地。”杰西说。

当玛凯莱被召唤起来杀死女王时,她走过了陆地,夜复一夜地穿过丛林和沙漠,翻越山脉和山谷,直到她来到索诺马的大宅,我们都聚集在了那里,她是在什么图像、什么声音的引导下来到的那里,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坟墓或洞穴中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我现在明白了杰西告诉我们的所有内容的全部含义:我们关于玛凯莱的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永远不会有玛凯莱的传记。永远不会有一个声音代表玛凯莱发言。玛凯莱也永远不会在电脑上打字,向我们倾诉她的想法。

“她不知道她是被诅咒的女王,是吧?”我问。

杰西和大卫盯着我看。

“法里德有没有提议为她新造一只舌头?”我进一步问。

我的问题再一次震惊了他们俩。显然,我们所有人都很难处理法里德的存在,还有他的知识对我们的影响。还有玛凯莱的力量和神秘。好吧,但我们本来就是来聊天的,不是吗?提到舌头的问题对我来说仿佛很明显。玛凯莱没有舌头。在她被带入血中之前,她的舌头就被切掉了。是阿卡莎干的。她弄瞎了一个,切掉了另一个的舌头。

“我认为他确实提出了这个建议。”杰西解释道,“但没有办法将这件事传达给玛凯莱,或让她合作。我只是推测,不能确定。如你所知,他们对彼此的想法都无法知晓,这些古老的人。但像往常一样,我也没有听到玛凯莱发出任何声音。我接受了她是没有头脑的说法。她愿意被动地成为测试者,这没有问题。但除此之外,每当他靠近她或者试图检查她的嘴时,她都会盯着她,就跟她盯着看下雨一样。”

我可以想象,对于勇敢的法里德来说,这也得有多么可怕。

“他能麻醉她么?”我问道。

大卫显然很震惊:“你是真的一点耐心都没了吗?”他喃喃道。

“怎么了,就因为我没有诗意一些来表达这个事?”

“只有很短的时间,”杰西说,“并且只有几次。她厌倦了针头,像活过来的雕像一样瞪着他。只做了三次,之后他就没再试。”

“但他取走了她的血。”我说。

“在她意识到之前,他就取了。”杰西说,“当然,玛哈莱特也在帮助,哄着她,抚摸她的头发、亲吻她,用古老的语言请求她的许可。但玛凯莱不喜欢这样。她用一种厌恶的目光盯着那小瓶子,仿佛在看一只以她为食的可恶昆虫。他设法从她皮肤上刮下来样品,取下她的头发样本。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他想要一切。他也向我们索要了一切。唾液、器官活检——他可以用针头做活检,你知道——骨髓、肝脏、胰腺,他能得到的任何东西。我把这一切都给了他,玛哈莱特也是。”

“她那时候喜欢他,尊重他。”我说。

“是的,她爱他。”她赶紧说,并用了现在时,“尊重他。他确实为她提供了一个饮血者的眼睛,并为交出眼睛的索恩恢复了他的眼睛。他做了这一切,并在离开时把索恩带到了他的保护中。多年来,索恩一直在大宅中苦苦挣扎,但在那时,索恩已经慢慢恢复了。索恩想再次找到玛瑞斯和丹尼尔·马洛伊,法里德带走了索恩。但玛哈莱特爱法里德,她也爱赛思。我们都爱赛思。”她现在在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些话。

“很久以前,在古代的凯梅特,当阿卡莎判处玛哈莱特和玛凯莱死刑的时候,赛思就在那里。”杰西说,她在想象着。我也在想象。“在小时候,他看到玛凯莱的舌头被扯下,看到玛哈莱特失明。但现在赛思和玛哈莱特聊着天,好像这段古老的历史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在很多事情上都达成了共识。”

“比如什么呢?”我催促着。

“你就不能试着礼貌一点吗?!”大卫低声说。

但是杰西没有停下来回答我。

“他们同意,无论他们发现了什么,都绝不能试图干涉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生活。无论他们为我们取得了设么成就,都不能将其赐予人类世界。玛哈莱特说,也许有一天,吸血鬼的科学将是他们抵抗迫害的最终防御,但那是在遥远的未来,很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人类世界必须得到尊重。他们同意这一切。法里德说,他在人类世界没有野心,而我们才是他所属的人民。他这么称呼我们,他的人民。”

“本吉会喜欢他的。”我说。但听到这一切,叫我很是松了一口气。我难以表达我的舒心。

“是的,”杰西悲伤地说,“本吉肯定会的。法里德也会称我们为‘人民’‘血族’以及‘血中的人民’。”

“我们的人民,我们的部落。”我说,用本吉的词语。

“那么,亲爱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卫问道,“让你们都放弃了老宅子?”

“好吧,是这样的。赛思给玛哈莱特讲述了其他的古老者。他这么讲述的——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惊讶——到处都有古老者在阿卡莎的‘焚烧时代’中幸存下来,他们看到了这些事,但并不害怕。然后他告诉她,那些古老者也像他一样被唤醒。莱斯特,当赛思听到你的音乐时,当他听到母亲的声音回应你的声音时,他已经在地底沉睡了一千年。赛思说,玛哈莱特不知道莱斯特的摇滚乐和母亲的苏醒对吸血鬼世界的改变有多么巨大。她不知道,这些事情不仅唤醒了古老者,而且把另一些人带入了全球意识。”

我的神啊,一种全球意识。”我说,“所以我会受到责备吗?”

“好吧,这可能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大卫说,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你是否受到责备,并不是重点,好吗?别当捣蛋王子了,就五分钟行吗,让我们听听杰西要说什么。”

“是的,教授,”我说,“我不是一直在听吗!”

“嗯,玛哈莱特想找到这些古老者之中的一个人——不是一个新近苏醒的,而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赛思看来也是如此,他是个现在生活在瑞士日内瓦湖岸的饮血者,在人类世界中有着强大的轨迹。从古典时代晚期,他就维持着一个吸血鬼家族。事实上,吸血鬼弗拉维斯也是这个古老者值得信赖的朋友和追随者。”

“在我们之间,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从来没有准确地告诉过我。”杰西说,“但我确实知道他的巨额财富与制药公司和投资有关。我记得赛思讲过许多。她后来去瑞士寻找他。她在那里的时候常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

“她对电话、手机、电脑这一类从来都不陌生,”杰西说,“请记住,在我知道她的真实秘密之前,她是人类世界我的姨妈玛哈莱特。数百年来,她一直是伟大家族的导师。她在这个世界上一直过得挺好。”

我点了点头。

“她喜欢在日内瓦的这个古老者,喜欢他和身边人互相照应的生活。她没有向他现身。只是通过他所爱的人的思想来监视他。但她是爱他的。当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显然不会透露他的姓名或位置,但一直是兴高采烈的。这个吸血鬼是被阿卡莎带入血中的,来对抗玛哈莱特、玛凯莱和凯曼这样的叛军。叛军被称为‘最初一代’,而他则是‘女王血脉’的队长。但这些过去的仇恨,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至少她是这么说的。她多次打电话告诉我,观察这个人,教会了她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对生活的热情是多么具有感染力。我觉得这些对她有好处。”

我可以看出,大卫虽然也不认识这个人,但很着迷。

“而这只是为数众多的、不为人知的不朽者之一?”他小声问道。

杰西点了点头:“她进一步说,这位日内瓦的饮血者,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莱斯特,”她看着我,“他爱上了你的音乐,你的作品,你的思考——无可救药地相信,如果他能和你谈论他头脑中的所有想法,就会发现你是他的灵魂伴侣。显然,他爱他忠诚的饮血者家族——但他们厌倦了他对生活的无比热情,以及他对部落和我们所经历的这些变化的无休止的猜想。他觉得你会理解他的。但她没提到,她是否同意他的想法。她只是想接近这个存在。她是在认真的考虑。在我看来,她有在设想,在某个时候把你与他聚在一起。但她并没有接近他,就离开了。而很快的,她想要的一切,就都改变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没这么做?”我追问道。我从不怀疑,不管我在哪儿,玛哈莱特都能找到我。我想日内瓦那个伟大而强大的吸血鬼也能找到我。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并不难被找到。

“哦,你是很难找到的。”杰西回答了我的想法,“你隐藏得很好。”

“好吧,那又怎样!”

“请回到故事来。”大卫说。

“在她离开时,大宅发生了事情。”杰西说,“我跟凯曼、玛凯莱留在那儿,还有几个在档案馆中学习的年轻饮血者。我不确定这些年轻人是谁。玛哈莱特在离开之前把他们带到了那里,我只知道她批准了他们每个人,允许他们访问旧记录。好吧,我和凯曼分担了维护壁炉的责任,你可能会这么形容。有两个晚上,我去雅加达打猎,把事情留给了凯曼。

“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一半的大宅,已经被烧毁了,一些年轻人——也许是他们所有人——显然也被焚毁了,而凯曼正处于混乱的状态。玛哈莱特回来了。某种本能告诉她要回来。破坏是可怕的。许多凉棚庭院、一些图书馆被烧毁了。旧卷轴、石碑也没了,但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被烧死的人的遗体。”

“他们是谁?”我询问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杰西说,“玛哈莱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可是你不是见过这些年轻的吸血鬼吗?”我追问道,“你肯定记得他们的一些事情。”

“对不起,莱斯特。”她说,“我不记得他们,更别提他们的名字或外表。他们很年轻,非常年轻。总有年轻人来来往往。玛哈莱特会把他们带到那里。我不知道有谁死了。我就是不知道。”

大卫显然很震惊。他看到了废墟,我也一样,但听到讲述还是有一种新鲜的效果。

“凯曼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大卫问道。

“没什么。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在我不在那儿的时候,他去了哪里,或者看到了什么。他抱怨头脑混乱、身体疼痛,实际上是他脑袋疼,更糟糕的是,他在我们面前也精神恍惚,有时用古老的语言说话,有时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其他语言说话。他喋喋不休,有时候似乎在和他脑中的某个人说话。”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像保险柜一样锁住了我的思想。

“他显然很痛苦,”杰西说,“他问玛哈莱特他能做什么来缓解疼痛。他认为她是可治愈痛苦的女巫,就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古埃及。他说他脑中有什么东西在伤害他。他想要有人能把它取出来。他问,那个吸血鬼医生法里德能否打开他的脑袋把那东西取出来。他一直在重复说古老的语言。我捕捉到了最令人难以置信和生动的图像。有时我认为,他确实认为他们回到了那个时代。他受伤了,疯了。”

“玛凯莱呢?”

“几乎和以前一样。但不全是。”杰西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问。

她把脑海中的画面抹去,我还没捕捉到。她在寻找合适的表达。

“玛凯莱总有种特别的举止。”杰西说,“但是当我进入大宅时,当我第一次看到烧焦的木材和倒塌的屋顶时,好吧,我遇到了站在其中一个通道上的玛凯莱,她改变了,她是如此不同,以至于有一刻我觉得正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她又停了下来,移开视线,然后又回到我们身上,“我无法解释。她站在那儿,双臂放在身体两侧,靠在墙上。而她正在看着我。”

现在那图像产生了。我看到了。大卫也肯定看到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没什么,”杰西说,她的声音变成了低语,“但我告诉你们,我以前从没见过她这样看着我,就好像她突然认识了我,认出了我,好像她身上迸发出了某种智慧。仿佛我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我可以看到那画面,好吧。我相信大卫也可以。但这很微妙。

“嗯,我怕她,”杰西说,“非常害怕。显而易见,我不怕其他的饮血者。但在那一刻,我怕她。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反常。那时候,她就是盯着我看。我吓呆了。我想,这个生物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一切,烧掉这些地方,烧掉那些年轻人。这个生物也可以烧死我。当然,凯曼也有这种力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失忆了。

“玛哈莱特出现了,她用胳膊搂住了玛凯莱,然后玛凯莱又变回原样,迷离着,目光平静,眼神飘忽,身子直立却柔顺,恢复了她昔日特有的优雅——以古老的简单动作行走着,她的裙子在身边飘动,头微微低着,她再次看向我,眼神空洞。空洞。但那就是她的眼睛,如果你听明白我刚讲的。”

我什么都没说。这个画面继续在我脑海中闪现。我感到浑身发冷。

大卫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玛哈莱特拆除了大宅,我们离开了那里。”杰西说,“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玛凯莱,至少没有长时间离开。再也没有年轻人被邀请于我们同住。再也没有人被邀请。事实上,她告诉我,我们必须要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据我所知,她也从未联系过那个日内瓦的饮血者,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在我们建立新的隐居之所时,她设置了比过去更多的技术设备,她经常用那些电脑来处理各种事情。我认为,她对这个时代的参与进入了更高的程度。但现在我怀疑,她只是不想离开,才不得不使用电脑交流。我不知道。我无法通过心灵感应读到我的制造者。玛哈莱特也无法读到凯曼或玛凯莱。他们血统太近了。她告诉我,她也无法读到那个日内瓦饮血者。‘女王血脉’和‘最初一代’,真正的古老者无法读到彼此的想法。我想,严格地讲,赛思是女王血脉。女王血脉是阿卡莎的饮血者宗教的真正继承人。最初一代仍然是反叛者,他们把血给了几世纪以来应征加入的人们,并没有什么规则或法典。如果追溯这个时代大多数饮血者的血统,我怀疑他们都会归到最初一代。”

“可能确实如此。”我说。

“凯曼发生什么事了?”大卫问,“凯曼怎么样了?”

“他有些不对劲,”杰西说,“直到现在他都不对劲。他整夜消失,不记得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多数时候,他则静静地坐着,盯着院子里平板屏幕上的老电影。有时他整晚都在听音乐。他说音乐有助于缓解疼痛。莱斯特,他看你早先的摇滚视频。他给玛凯莱打开了那些视频,他观看着,我想玛凯莱在某种程度上也在看。其他时候他则什么都不做。但他总会抱怨头疼。”

“那法里德呢,法里德对这种痛苦有什么见解?”我问。

“就是这样,玛凯莱再也没有邀请法里德来拜访我们。正如我所说,她再也没邀请任何人。如果她给法里德发了邮件,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刚听我说了,她使用电脑,也是退出世界的一步。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些事情,因为我认为你们两个都应该知道。你应该跟玛瑞斯分享这些事,跟其他人分享,随你的便。”她坐了回去。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在对自己说,好吧,现在已经完成了,你已经吐露心声了,再也无法撤销了。

Talamasca 泰拉玛斯卡

Great Family “伟大家族”

Superior General 会长

Santino 桑提诺

Thorne 索恩

Flavius 弗拉维斯

Kemet 凯梅特

Daniel Malloy 丹尼尔·马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