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郎][末代独裁+饥饿][非CP]It screams in tyrants’ eyes(3)

(三)

尼古拉斯在轻微的厌恶与崇敬之间选择了一个平衡点,之后才走进了鲍比的囚室。这仅仅是轻微的感情,他提醒自己——他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是情感过于激烈,这十分不成熟,缺乏深思熟虑,甚至害人害己——现在他可不能这样,他是一个成熟的专业人士。尼古拉斯斟酌着这轻微的感情:他厌恶IRA的暴力行为,但也没有到恨之入骨的境地;档案中(以中肯的语气)提到了鲍比·桑德在1976年出狱后挺短一段时间内在社区有不少积极的行为,他不由得为此还产生些许敬意——但是这敬意也是微弱的,并不能扭转他作为一个试图颠覆政府的危险人物的身份。

尼古拉斯告诫自己不要去设想,那件家具公司的爆炸案其实与鲍比毫无关系——而如果他们不逮捕他,大概他还会在社区中,以正当的方式去做些法律允许范围之内的积极活动——那才是他应该做的,而不是去弄些爆炸——但是,这种假设就是愚蠢而泛滥的同情。他为自己的软弱和摇摆不定感到羞愧。

 

“桑德先生,您今天感觉怎样?”艾默生医生问。在绝食第一天下午的例行探视中,他与尼古拉斯在表格上记录了鲍比的体重、心跳、血压等基本数据。这表格现在还是空荡荡的。

“非常好,好极了。”鲍比自己表达的精神状态也是表格中的一项内容,尼古拉斯想,估计一直以来这一项都会是诸如“非常好”的描述。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谈话,估计之后一段时间内也会是如此。尼古拉斯觉得自己确实什么都不需要思考:厌恶、崇敬,那些都毫无用处,他只是做一个无感情的记录者就可以了——这看起来真是个轻松(虽然不甚愉快)的工作。

 

即使在艾默生医生突然被流感击倒,请假在家休养(而出门休假的罗斯医生还未赶回来)的那几天,他的工作也谈不上紧张。虽然失去了一个周末——这只是叫他无法去趁此机会去理发。

除了例行去鲍比·桑德的牢房进行探视之外,他也会接待其他囚犯的就诊。在放弃不清洗运动之后,他们的状况好了很多。

“小子,我们的鲍比状况如何?”一个来拿止泻药的年轻人问道。他显然比尼古拉斯小很多——或许还不到二十岁——但还是称他为“小子”。

“他很好。”尼古拉斯忽略了对方伸手从药箱中顺走一个痔疮软膏的行径——他还是不希望别人讨厌他,即使对方是犯人。又添加了一句,“你们确实应该以他为傲。”

“那必须!”年轻人哼了一声。

尼古拉斯不知道为何自己这样问了出来:“那么你……你也在那75人的名单中么[1]?”

“那当然了!”年轻人自豪地叫喊着,无视着门口的狱卒,昂首走了出去。

狱卒朝着尼古拉斯耸了耸肩。若是往怜悯处揣测,他的意思大约是:看看这群被蛊惑的年轻人,拿自己的命是多么不当回事。而恶意地去想,大概就是:这些愚蠢的疯子自己选择了这样,我们也毫无办法,叫他们去死吧。

 

鲍比·桑德收到了一些礼物和信件,它们被“无害化”之后被送到了他的囚室。这些都是祝他27岁生日[2]快乐的,即使被那些狱卒们的脏手从里往外翻了一遍,并告诫他转天就要交还,也无损它们的宝贵价值。

没有狱卒对他说生日快乐,即使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个生日。即使有人这么做,甚至是出于善意地,他也怕自己也会把它曲解成讽刺。当然,他要控制着自己不能以恶意去揣测别人——天主可不是那么教导他的。但是他确实需要忍受很多别人对他的恶意。那本吉卜林的短篇故事书,被某个来“探望”他的政府官员调侃:“幸亏这是一本小书,这样你就可以在余下的日子里读完它了。”他自己则什么都没说。他需要忍受这种恶意,他一直都在负担着这些。那些人的眼睛中毫不收敛地闪着看待稀奇动物或者疯子的怜悯和好奇——“献上你另一边的脸颊”,他告诫着自己。

而当那个新来的医生拿着血压计和表格簿进入他的囚室,并以一个称不上很温暖但却丝毫不公式化的微笑冲他说了“生日快乐”的时候,鲍比还是产生了一些惊异。他惊异于对方的问候,以及自己的欣然接受。

“哦,谢谢。”他回答道。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每天可以被提供最多8品脱的水(和一些盐),因此,嗓音的不健康显然是久未活动他的声带导致的。他不知道对方是从狱卒口中还是哪里得知今天是他的生日,但他显然不希望是狱卒们提供的消息。

年轻的医生为他测量心跳血压和体重,简单按压了他胃还有天知道什么内脏的位置,并记录数据,在这期间什么话都没有说。鲍比觉得自己应该喜欢这样,至少比喋喋不休并热爱教育人的罗斯医生要好得多。艾默生医生比罗斯强些,他的话虽然也多,但是都是他份内的事。而这位新来的年轻人——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盖里根,则是无比的沉默。但他却不像新来的狱卒们那样,是出于缺乏经验和无所适从——他能从他们慌乱而躲闪的眼神中看出来。而盖瑞根医生那么的安静,他井然有序地做着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眼神也是礼貌而克制。鲍比甚至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宿命感,仿佛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某种修行——就像他自己一样。这叫他产生了一些好奇,甚至想要主动地说一些话。

“今天百灵鸟开始叫了。”他这样对医生说道,而后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开启谈话的好方式。但这确实是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除了生日之外,今天与前一天的唯一不同之处(除了他体重还减轻了0.8公斤,而无关紧要的人的来访则被他归入了无关紧要的分类中)——他前一天还在日记中提到了对百灵鸟以及春天的期待——那些日记被他仔细地藏在自己身体中。

“是的,春天要到了。”医生回答。尼古拉斯一瞬间想到,这个人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在夏天到来之前就死去,这会是他最后一个春天。这想法像是重锤一样砸在了他的胸口,叫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你看起来很注意观察这个。”他只得说道。

“是的,我喜欢鸟类。”鲍比还指了指监狱提供给他的几沓鸟类相关的文章。

他注意到春天的到来,即使从铁栅栏高窗那儿看不到一丝植被,但他通过鸟类的叫声得知了这一点。这或许说明,他是……热爱生活的,尼古拉斯想着,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突如其来的矛盾感叫尼古拉斯有些无所适从。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将死之人,但那些都是确实要灯枯油尽、行将就木的个体,而这一位却如此的生机勃勃。他望向对方炯炯有神的蓝绿色眼睛,仿佛闪着火焰,前几天又被剪短的头发支棱着,姜红色胡茬倔强地钻出他脸颊的皮肤。“他一根胡茬的生命力都比这世界上大部分人要强”——尼古拉斯自己都要被这种奇异的类比逗笑了——但他却选择死亡。他想起自己曾对那个极端害怕死亡的独裁者说,惧怕死亡是正常而正确的,惧怕死亡才说明了生命的价值——伊迪·阿敏恐惧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笑话。但是这句话在鲍比·桑德的身上看起来并不适用。当然,他也没有愚蠢到直接问他诸如“你为什么不怕死”这样的问题。

尼古拉斯转过头,开始摆弄着表格簿。他觉得今天的思考有些多——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去想这些没用的事情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我倒是没有听到那个……百灵鸟叫。今天可以注意一下。”

鲍比笑了笑:“你听,它们是这样叫的。”他唧唧唧地学了几声。

“噢!这真是……有意思。我会注意的。”尼古拉斯眨眨眼睛,也笑了。

[1] 有75人将自己列入了绝食名单。

[2] 3月9日是鲍比·桑德的二十七岁生日,也是他绝食的第九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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